墨魂
永和九年的硯臺總在深夜變稠。
王羲之捏著狼毫懸在半空,看硯池中濃黑的墨汁像活物般慢慢凝住,筆鋒輕觸時竟能拉出銀絲。案頭的《黃庭經(jīng)》寫了半卷,墨跡在宣紙上洇出毛邊,恍若三十年前在會稽山見的那叢墨竹。
“先生又熬夜了。”書童阿硯端著新磨的墨進來,銅爐里的沉香明明滅滅,映得少年眉骨發(fā)青。他將青瓷硯臺擱在案邊,忽然“呀”了一聲——硯底不知何時裂了道細(xì)紋,像誰用指甲刻出來的。
王羲之放下筆,指尖撫過硯臺冰涼的邊緣。這方端硯是先母留給他的,石眼處天然形成的月牙紋,總讓他想起母親臨終前渾濁的眼睛。此刻那月牙紋里積著墨漬,仔細(xì)看竟像行小字。
“拿燈來。”他聲音發(fā)緊。
阿硯舉著燭臺湊過來,燭火在硯底投下晃動的光斑。王羲之瞇起眼,終于看清那行字:“借君筆力,補我殘碑?!?/p>
墨跡新鮮得像是剛寫上去的,筆尖劃過石面的澀感仿佛還留在指尖。他猛地抬頭,窗紙上映著個細(xì)長的影子,像株被風(fēng)吹得彎折的竹子。
“誰在外面?”
影子頓了頓,飄向祠堂的方向。
王家祠堂在西跨院,供奉著自西晉遷來的列祖列宗。王羲之攥著硯臺穿過回廊,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與廊柱上斑駁的漆皮重疊,倒像是誰在他背后貼了張符。
祠堂的銅鎖是上個月剛換的,此刻卻虛掩著。推開木門時,積灰的供桌上突然落下幾粒塵埃,在香燭的余光里打著旋。王羲之走到最末一排牌位前——那里供奉著他從未見過的七世祖,王導(dǎo)手書的碑銘被歲月啃得只剩半截。
“殘碑……”他喃喃自語,目光掃過青磚鋪就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