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自愿淪落做營伎的嗎?我們愿意在這里過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嗎?沒有受過我們的罪,你們說的哪門子風(fēng)涼話?拿起刀?你看看我的手!”
她捋起衣袖露出傷痕累累的手腕,充滿仇恨地說:“我們怎么敢反抗,
又怎么能反抗?幾個女人加起來也不會是一個男人對手,
在這里營伎不明不白的死了沒人管,
你們就知道嘴上讓我們報復(fù),
我且問你!”
她憤而以手指向降兵:“今日我殺了他,明日被皇帝得知,
降罪于我被流放的家人,要如何是好?今日我報仇,明日這些降兵中有一人脫困,將此事上報,你們誰來負(fù)責(zé)?你們能保證打得過豐國嗎?你們能保證我們報了仇不會被秋后算賬嗎?你看我這雙手拿得起刀劍嗎!”
擲地有聲的質(zhì)問完,女人掩面而泣:“難道我們就想過這樣的日子,難道我們就不想當(dāng)個干干凈凈的女兒家,可我們這一生早就毀了,早就毀了!活著遭人唾棄,死了連張裹尸的草席都沒有,你們紅口白牙的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又哪里知曉我們的苦!”
一番言論下來,如圖娜阿蘭吉雅等年輕姑娘不免動容,畢竟?fàn)I伎們身心雙雙受辱,的確令人同情,就連海月花也難免感到難過,惟獨(dú)了了面無表情,她冷冷地說:“既然不反抗,就別抱怨。”
說完她再也沒有搭理營伎們,轉(zhuǎn)身便向營帳走去,拉合嗤笑,也轉(zhuǎn)過身準(zhǔn)備跟隨了了而去,只拋下一句:“說了一大堆廢話,有這波力氣,早把刀拿起來了,我看你們哭哭啼啼半天也算有精神,偏就是不敢動手,怕只是營伎與恩客間的情趣罷了?!?/p>
拉合這話如軟刀子般扎心,她輕蔑的看向這群豐國女人,對自己的女兒們說:“哪個人長到這么大,沒有磕磕絆絆,沒有摔過跟頭流過血?被男人碰了就覺著自己這輩子毀了,這樣想的話,還是早些去死吧,省得活在世上教壞那些還有點(diǎn)骨氣的女人。”
“我要是被男人弄傷了,我一定殺他全家?!奔糯舐曊f,“如果我打不過他,我就等,老虎都有打盹的時候,何況男人?”
米朵說:“刀我拿不動,我可以用棍子用簪子,我可以下毒可以偷襲,誰想讓我忍氣吞聲,絕無可能!”
阿蘭搖頭:“這些豐國女人,還不如一頭母狼有血性。”
真要和營伎們一樣想,拉合哪里還有臉活在世上?她被父親跟兄弟綁著繩索送來隴北,弘闊可汗為了“征服”她,接連逼她生了四個孩子,她失貞了,她不干凈了,她該自盡?
不,拉合不會的。
如果她想死,她早就死了,哪怕知曉反抗機(jī)會渺茫,她依舊暗中養(yǎng)精蓄銳,弘闊可汗總有老去的一天,就算死她得拉上仇人做墊背,害她的人都不死,她憑什么死?
海月花嘆了口氣,對營伎們說:“死是沒有用的,沒有人會記得你們,別再自我感動了,睜開眼睛看看,這是多好的機(jī)會,你們能拿起刀。”
她不信營伎們沒有過恨得咬牙切齒的時候,也許正是因為這樣的苦難過于殘酷,她們才會自我欺騙,并非所有人都能直面過去,大多數(shù)人就這樣隨波逐流活了一生,如果不是了了,海月花也會如此。
坦然承認(rèn)自己前半生是個錯誤,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蒙上眼睛堵住耳朵的確可以更輕松的活下去,把所有的悲傷不甘與憤怒都當(dāng)作必經(jīng)之路,但將其打破并非難事,那只是一層薄薄的、不堪一擊的網(wǎng),是內(nèi)心過于軟弱,才不敢觸碰。
拉合路過海月花身邊時輕拍她肩膀,營伎們沉默無比,就在海月花決意放棄時,有個女人顫巍巍地直起身子。
她病得很嚴(yán)重,身上臭味極為熏人,露在外頭的脖頸直到面容都長滿膿瘡,下半身不能行走,是真真正正連手都無法抬起來的人。
可她正在往前爬,直到抓住那把離她最近的刀。
隴北的將士們一語不發(fā)地看著她,海月花大步上前將女人從地上抱起,也不顧對方弄臟了自己的衣服,女人變形的臉上有兩行淚水落下,海月花很努力才分辨出她說的是“謝謝”。
病成這樣,她在這軍營中少說待了五六年,而且一直沒有隨行軍醫(yī)管她死活,畢竟這種病無法根治,就算是遏制病情,也要花好多錢。
小清卓不知何時出現(xiàn),她躲在不顯眼的地方望著眼前這一幕,每個倒在地上的女人都令她心痛,也讓她想起曾經(jīng)的自己。
她拔腿跑了出去,由于個頭太小跑得太快,不小心在地上絆了一跤,骨碌碌滾了兩圈,小肉手在地上抓呀抓,用力一撐爬起來:“姐姐們不要哭!”
這些遭受了不知多少折磨,完全喪失尊嚴(yán)的女人,清卓做不到像了了拉合她們一樣干脆利落地舍棄,她看著她們就像是看到和親后便再也不曾相見的四姐,她想問問她們,也想問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