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傅咳嗽兩聲,拿尺子敲敲桌:“我做了幾十年的旗袍了,量了多少尺碼,我還能不清楚?這穿旗袍的女人,從前要求得有一雙三寸金蓮,那走起路來如弱柳扶風(fēng),才嫵媚多姿?,F(xiàn)如今不用纏足,那更是得在身段上下功夫,旗袍最是考驗女人體態(tài),你家這姑娘,穿鎧甲正合適?!?/p>
陶晴好的身材便很適合旗袍,前凸后翹腰細腿長,走路時姿態(tài)極美,優(yōu)雅婀娜,露出來的一雙胳膊欺霜賽雪,圓潤細膩,美得驚人。
所以老師傅說:“我給人做旗袍,是要看長相身段的,不符合的,給再多錢都不行,我不能砸了我們家的招牌。”
太瘦不行,太胖也不行,要纖秾合度,豐潤裊娜,這才好看。
陶晴好原本是想給女兒做衣服哄她開心,沒想到老師傅壓根不愿意做,她有點著急,了了卻不以為意,她根本不喜歡這種貼在身上的裙子,步子都不敢邁大,而老師傅的話,對她也造不成任何打擊——不符合男人對于旗袍美人的審美,很值得她羞愧嗎?
了了又不是沒見過古典美人,若說美,豐國女人對美的追求簡直是從生到死刻在骨子里,她們會主動纏足,主動勒腰,為了呈現(xiàn)出弱不禁風(fēng)的狀態(tài),甚至能狠下心七天不進食——但凡將這樣的狠勁兒用在爭權(quán)奪勢上,豐國皇帝都不能在龍椅上安然坐那么久。
男人喜歡女人白皙纖細,最好還要有一種不諳世事的稚態(tài),這很好理解,海月花養(yǎng)狗,也會挑皮毛亮麗性情溫順的,但狗不會因為人類喜歡,就去纏足勒腰,更不會彼此嘲笑對方過于強壯不羈,喜歡深夜嚎叫。
哪怕是被馴養(yǎng)的狗,解開它脖子上的枷鎖,它都會拼命奔跑。
最初化作人形時,了了便是冰冷的、堅硬的、強大的,她不會為了披在身上的綾羅綢緞,強迫自己融化。
對于老師傅的批判,陶晴好不高興,汪香留也生氣,她們雖然同樣認為女人要纖細苗條才美,卻也同樣維護了了,能夠欣賞了了異于常人之處。
老師傅擺手:“不行不行,你家這個姑娘不適合穿旗袍,我不接這個單子。”
了了隨意拿起一把剪刀在手里轉(zhuǎn)了轉(zhuǎn),冷不丁開口:“有沒有人說過,你的手很丑。”
在場幾人都是一愣,了了問:“旗袍做出來要美,穿的人也要美,為何制作它的人,卻能這么丑?”
她將老師傅上下打量一番,愈發(fā)搖頭:“好好的衣服,經(jīng)了你的手,媽媽,你也不怕它沾上老男人味?!?/p>
一個男人,對著女人穿的裙子大放厥詞,一把歲數(shù)了還挑剔來挑剔去,了了很不解:“你說我身段不行,穿著不好看,又說現(xiàn)在沒幾個女人穿得好看,怎么,難道你穿起來很好看?”
不然她不能理解他哪里來這指點江山的底氣。
老師傅在這一行干了幾十年,極富盛名,但凡是對旗袍感興趣的,沒人不知道他,今天居然被個年輕丫頭指著鼻子罵,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我不過是說了兩句實話,戳中你的痛楚了不成?好看就是好看,不好看就是不好看,你就是再罵我一百句,我也要說你穿旗袍不好看!”
汪香留原本正飄在旗袍店里欣賞漂亮衣服,幻想自己穿上是什么模樣,聽見老師傅這樣說了了,氣得對著他一陣拳打腳踢:“你說誰不好看呢,說人不好看之間你照照鏡子行嗎?難道你以為你就很好看?丑八怪!”
罵完了不解氣,想想又補充一句:“老丑八怪!”
了了眨眨眼睛:“你急什么?”
老師傅怒道:“走!你們給我走!我們這小廟容不下你們這樣的大菩薩!”
陶晴好也很生氣,她是脾氣很好的人,但前提條件是沒人說了了不好:“走就走,往后你請我我都不來了!我家囡囡哪句話說錯了,衣服做出來就是給人穿的,管它好不好看,穿著舒服才最重要!我早就想跟你說了,你每次都把腰線掐得那么細,喝兩口水就繃得人難受,要不是看在你上了年紀的份上,誰來照顧你生意?!”
說完,她轉(zhuǎn)頭就走,了了跟在她身后,看向老師傅:“你不適合做這行,你的手真的很丑?!?/p>
被這樣一雙手碰過的衣服,以后還要穿在身上,了了不懂,以前宮中也好民間也罷,做衣服出名的都是繡娘,怎么過了千百年到了這比古代更開明的世界,女人的生意,反倒讓男人來做了?
陶晴好出了旗袍店還在生氣,她越看身上這件旗袍越不順眼,就到不遠處另一家成衣店買了條新的連衣裙,原先那件旗袍她氣得想扔掉,但這么做又很浪費,不如拿回家去壓箱底。
了了可不想當她的玩偶娃娃任她擺布,她對店里琳瑯滿目的衣服不感興趣,不過這家店生意很不錯,來逛的都是些打扮體面的女人,于是顯得夾雜在其中的男人格外顯眼。
現(xiàn)在成衣店大多提供試衣間,一些客人在試衣服時,會把隨身攜帶的包掛在門把上,人多眼雜,了了親眼看見穿著黑色夾克的男人把手伸進一位客人的包里。
汪香留正在看一身很新潮的牛仔服,眼角余光看見了了起身,問:“怎么了?你干什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