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頭的賬本攤開已有三個時辰,炭筆在宣紙上勾出密密麻麻的批注,將原本混亂的收支梳理得涇渭分明。我揉著發(fā)脹的太陽穴,指尖沾著墨漬——這是三天來除了茶水外唯一的慰藉。窗外的日頭漸漸偏西,清風(fēng)苑的寂靜里,總能聽見遠(yuǎn)處攬月軒傳來的笑語,像針?biāo)频脑ぁ?/p>
“夫人,歇會兒吧?!贝鋬憾藖硪坏?zhèn)梅子,瓷碗外壁凝著細(xì)密的水珠,“這是小廚房剛鎮(zhèn)好的,您嘗嘗?!?/p>
我拈起一顆梅子,酸意瞬間漫過舌尖?!澳愀宋揖拍?,”我突然開口,看著她鬢角新別上的銀簪——那是前日我賞她的,“該知道哪些人可信,哪些話能說?!?/p>
翠兒的手猛地收緊,梅子核在她掌心硌出紅痕:“夫人放心,奴婢嘴嚴(yán)?!?/p>
“我落水那天,春桃是不是就站在我身后?”我慢悠悠地擦拭指尖,目光落在賬本里“攬月軒采買”那一頁,五十兩的胭脂賬刺眼得很。
翠兒的聲音低了下去:“是……當(dāng)時她手里還端著果盤,說要給您遞梅子?!?/p>
“果盤?”我挑眉,“我怎么記得,那天宴席上的果盤都是銅制的,偏她手里是個青瓷碟子?”
記憶里閃過原主落水前的畫面:林婉兒嬌笑著說“姐姐嘗嘗這個”,春桃就端著碟子湊過來,裙擺似乎勾到了自已的鞋跟——如今想來,那分明是故意撞過來的動作。
“奴婢這就去查春桃!”翠兒猛地起身,銀簪在發(fā)髻上晃了晃。
“不必急?!蔽野醋∷氖?,翻開另一頁,“先看看這個——每月初五,西院固定支二十兩‘雜用’,偏巧都是侯爺去軍營的日子。你說,這錢能花在何處?”
翠兒的眼睛瞪得溜圓:“王管事說這是侯爺特批的……”
“是嗎?”我冷笑,將賬本折起藏進(jìn)妝匣暗格,“去賬房找小劉,讓他偷偷抄錄這幾筆支銀的領(lǐng)單,切記別驚動任何人?!?/p>
翠兒剛走,廊下就傳來環(huán)佩叮當(dāng)。我迅速撫平衣襟上的褶皺,銅鏡里映出的面容雖依舊蒼白,眼神卻已沒了往日的怯懦。
“姐姐在忙什么呢?”林婉兒的聲音像浸了蜜,門簾被她身后的丫鬟掀開,露出一身淺粉紗裙,發(fā)間芍藥沾著露水,“侯爺說姐姐這幾日辛苦了,特意陪我來看看?!?/p>
趙明遠(yuǎn)跟在她身后,墨藍(lán)錦袍上繡著暗紋,劍眉擰成個川字。他打量我的目光帶著審視,像是在看個陌生人——也是,從前的王氏見了他們,不是哭就是鬧,哪會像現(xiàn)在這樣平靜地坐著。
“妹妹有心了。”我起身行禮,眼角余光瞥見林婉兒偷偷掐了自已一把,眼眶瞬間紅了。
“姐姐別多禮,”她突然“噗通”跪下,青瓷鐲子在青磚上磕出脆響,“都是妹妹不好,那日若不是我拉著姐姐說話,姐姐也不會落水……”
“快起來。”趙明遠(yuǎn)果然立刻去扶,語氣里的急切藏都藏不住,“地上涼,仔細(xì)傷了身子?!?/p>
林婉兒卻賴在地上不起,淚眼婆娑地望著我:“姐姐若不原諒我,我就不起來!”
這戲碼倒是熟練。我蹲下身,親自將她扶起,指尖“不經(jīng)意”劃過她的手腕——觸感溫?zé)幔挠邪敕致渌蟮奈泛??“妹妹這是讓什么,”我笑得溫和,“不過是意外,我怎會怪你?”
林婉兒顯然沒料到我會接這招,一時僵在原地,嘴角的笑容都掛不住了。
“對了,”我轉(zhuǎn)向趙明遠(yuǎn),語氣恭敬,“方才看賬,見攬月軒上月用了五十兩買胭脂,不知妹妹是不是有急用?我嫁妝里還有些宮里賞的薔薇露,若是需要……”
“不必了!”林婉兒搶著開口,聲音都變了調(diào),“那是給老夫人壽辰備的,姐姐誤會了?!?/p>
“原來如此?!蔽夜首骰腥?,瞥見趙明遠(yuǎn)的眉頭皺得更緊——他雖寵林婉兒,卻也不是不懂銀錢貴重,五十兩買胭脂,連他都覺得過分了。
“王氏,”他突然開口,目光落在案上的賬冊,“你何時懂這些了?”
“母親教過理家的法子?!蔽覐娜莸胤_賬本,指著其中幾處批注,“比如廚房采買,每日二十斤魚其實用不了,十五斤足夠;還有蠟燭,換成細(xì)些的能省三成……這月算下來,約莫能省三十兩?!?/p>
趙明遠(yuǎn)的手指落在“十五斤魚”那行字上,指腹摩挲著炭筆寫的小字?!懊魅掌穑彼蝗惶ь^,“你與婉兒一通管家,每月初一呈賬給我?!?/p>
林婉兒的臉“唰”地白了,手里的帕子絞成一團(tuán)。我垂下眼簾,掩住嘴角的笑意——第一步,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