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謝云闌拜入蕭雪河門下,轉(zhuǎn)眼已逾三月。
劍廬中的日子,清簡而規(guī)律。
謝云闌雖身負血海深仇,此刻卻也不得不按捺下心中的焦躁。那枚在師尊蕭雪河舊物中偶然發(fā)現(xiàn)的、刻有奇特徽記的令牌,被他小心翼翼地藏匿起來,不敢輕易示人,亦不敢多做探究。對于蕭雪河的過往,他心中存有無數(shù)疑竇,濃厚的興趣與探究欲如同暗流般在心底涌動,但他面上始終不露分毫,依舊是那副溫順恭謹?shù)哪印?/p>
蕭雪河性子向來清冷寡言,對謝云闌這份小心翼翼的侍奉,也只是偶爾頷首,算是嘉許。
但這幾個月下來,謝云闌原本羸弱的身體,在精心調(diào)理與規(guī)律作息之下,竟也漸漸養(yǎng)出幾分氣色,不再是初見時那般風吹即倒的孱弱模樣。
這日清晨,天光微熹,竹葉上的露珠尚未完全消散。蕭雪河結(jié)束了早課的吐納,行出靜室,便見謝云闌已將庭院中的落葉清掃干凈,正將一盆新汲的山泉水放置在廊下的木架上。蕭雪河的目光在謝云闌身上停頓了片刻,見他今日穿著一身月白色的細棉布衣衫,身形雖依舊顯得單薄了些,眉宇間卻已不似初時那般帶著揮之不去的郁色,眼神清亮,透著一股少年人應有的勃勃生氣。
蕭雪河心中微動,開口說道:“云闌,你隨我修習樁功已有些時日,根基勉強算是穩(wěn)固了。今日起,我便正式傳你‘寒江雪’的入門心法與起手三式?!?/p>
謝云闌聞言,原本正細心擦拭木架的手微微一頓,眼中瞬間迸發(fā)出明亮的光彩,那光芒幾乎要將他整個人都點亮了。連忙轉(zhuǎn)過身,對著蕭雪河深深一揖:“弟子謝過師尊!弟子定然用心修習,不負師尊教誨?!甭曇糁袔еy以抑制的歡喜與激動。
蕭雪河見他這般模樣,素來冷峻的面容上也不由得緩和了幾分,點了點頭,說道:“嗯,到后山竹林來。”
后山的竹林,清幽僻靜,是蕭雪河平日練劍之所。此刻,晨霧尚未完全散去,絲絲縷縷地纏繞在青翠的竹竿與搖曳的竹葉之間,更添了幾分朦朧詩意。蕭雪河負手立于一片空地中央,示意謝云闌站到自己近前。
蕭雪河沉聲說道:“‘寒江雪’劍法,以意御氣,以氣催劍。其核心在于一個‘靜’字,心靜則意純,意純則氣凝,氣凝則劍出無匹。入門心法,名為‘凝雪訣’,你且聽好口訣?!?/p>
蕭雪河開始一字一句地傳授心法口訣,聲音不高,卻清晰異常,字字都帶著一股清冽之意,仿佛能穿透人的耳膜,直達心底。謝云闌凝神細聽,不敢有絲毫懈怠,用心將每一個字都牢牢記在心中。待蕭雪河將整篇不足百字的口訣念誦完畢,又為其講解了數(shù)處關鍵的關竅與運氣法門。
隨后,蕭雪河說道:“你在此處先行默誦口訣,嘗試引氣,今日不求你真氣有所運行,只需體會其中意境便可?!闭f完,便自行到一旁,緩緩演練起一套看似簡單,實則內(nèi)蘊無窮變化的劍招來。
謝云闌依言盤膝坐下,閉上雙目,開始在心中默誦方才蕭雪河所傳授的“凝雪訣”。口訣雖然簡短,但其中蘊含的道理卻頗為精深。他反復默念,試圖理解其中含義,感受那份“心靜意純”的境界。
也不知過了多久,謝云闌感覺自己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安靜了下來,唯有竹葉被晨風吹拂時發(fā)出的沙沙聲響,以及師尊在不遠處練劍時衣袂帶起的輕微風聲。他按照蕭雪河所教的方法,嘗試著調(diào)整呼吸,引導體內(nèi)那一絲微弱的氣感。
就在此時,耳邊傳來蕭雪河的聲音:“云闌,且看‘寒江雪’起手三式?!?/p>
謝云闌連忙睜開雙眼,只見蕭雪河不知何時已停下了自己的演練,正站在他不遠處。蕭雪河手中并未持劍,只是并指如劍,緩緩刺出。
“法。
初時,他只覺得體內(nèi)暖洋洋的,頗為舒暢,似乎劍法也使得比往日更為得心應手。但漸漸地,他感覺xiong口處開始發(fā)悶,仿佛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般,呼吸也隨之變得有些急促。
“不好!”謝云闌心中一凜,暗道一聲不妙。連忙停下動作,想要將那股亂竄的真氣收回丹田,卻發(fā)現(xiàn)真氣如同脫韁的野馬,根本不受他的控制,反而愈發(fā)狂暴地在幾處細小的經(jīng)脈中左沖右突起來。
一股尖銳的刺痛感自xiong口傳來,謝云闌悶哼一聲,額角瞬間滲出了細密的冷汗。他強自支撐著,想要盤膝坐下,運功調(diào)息,但那股亂氣沖撞得他頭暈眼花,渾身乏力,竟是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在地。
蕭雪河結(jié)束了晚間的獨自練劍,正準備返回靜室歇息。路過謝云闌房間之時,敏銳地察覺到其房內(nèi)氣息有異,不似平日那般平穩(wěn)靜謐,反而帶著一絲紊亂與躁動。
蕭雪河眉頭微蹙,心道:“這孩子,莫非又在私下胡亂練功?”他本不欲多管,畢竟修行之事,過猶不及,適當?shù)那么蛞彩潜匾?。但轉(zhuǎn)念一想,謝云闌畢竟體弱,若是因此傷了根基,反倒不美。
略一沉吟,蕭雪河還是抬手,輕輕推開了謝云闌并未上鎖的房門。
房內(nèi)光線昏暗,只有幾縷殘月清輝透過窗欞灑下。蕭雪河一眼便看見了伏在書案旁,一手捂著xiong口,面色蒼白,額上冷汗涔涔的謝云闌。而在謝云闌手邊,赫然攤著一卷他不曾見過的古舊劍譜。
蕭雪河眼神一凝,疾步上前,沉聲問道:“云闌,這是怎么回事?”
謝云闌聽見師尊的聲音,如同受驚的小鹿一般,猛地抬起頭來,眼中滿是慌亂與痛楚。想要開口解釋,卻因xiong口的劇痛與真氣的沖撞,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只能發(fā)出一陣陣急促的喘息。
蕭雪河見他這般模樣,哪里還顧得上追問劍譜之事。立刻伸手搭上謝云闌的脈門,稍一探查,面色便沉了下來。
“胡鬧!你這又是練了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真氣浮動如此劇烈,竟有岔亂之兆!”
蕭雪河的手指搭在謝云闌的腕脈上,只略一探查,便已知曉其體內(nèi)的狀況。那股微弱的真氣此刻如同一群無頭蒼蠅般,在幾條主要的經(jīng)脈中橫沖直撞,不得其法,更有部分細微真氣已然逆行,隱隱有損傷經(jīng)脈根基的兇險。若不及時加以疏導捋順,后果不堪設想。
“你這孩子,平日看著還算穩(wěn)重,怎地在練功一事上,卻屢屢這般急功近利,不聽勸阻!”蕭雪河的語氣中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但更多的是對謝云闌身體狀況的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