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小海大了,我?guī)闳ス珗@劃船。”陳建國蹲下來,下巴抵著她的膝蓋,“就咱倆人,不帶媽,也不帶小海?!?/p>
林秀芬的心像被溫水泡過似的,軟軟的。她低頭看著他頭頂?shù)男?,那里已?jīng)有了幾根白頭發(fā),是這陣子熬夜班熬的?!吧禈?,”她摸著他的頭發(fā),“等小海會(huì)跑了,讓他給咱遞船槳?!?/p>
小海喝完奶,咂咂嘴又睡了。兩人輕手輕腳地把孩子放回?fù)u籃,回到床上時(shí),誰都沒說話。陳建國從身后抱著她,手輕輕搭在她的肚子上,像怕碰碎什么似的。林秀芬能聽見他的心跳,和自已的心跳合著拍子,在寂靜的夜里“咚咚”地響。
“建國,”她輕聲說,“咱媽其實(shí)也挺好的,今早天沒亮就去給小海買小米了?!?/p>
“嗯,我知道?!标惤▏南掳筒渲念^發(fā),“她就是刀子嘴,心里疼孩子。”
“我就是……有時(shí)侯覺得委屈?!绷中惴业穆曇粲悬c(diǎn)發(fā)顫,“她總說我這不對那不對,我怕……怕你覺得我不好?!?/p>
“胡說啥呢?!标惤▏阉У镁o了點(diǎn),“誰好誰不好,我心里有數(shù)。上次我媽說你把雞蛋往娘家?guī)?,我知道你是給你爸補(bǔ)身子——他那老寒腿,吃點(diǎn)雞蛋確實(shí)好。”
林秀芬的眼淚突然就下來了,熱乎乎地砸在枕頭上。原來他什么都知道,只是沒說。那些藏在心里的委屈,像被太陽曬過的雪,一下子就化了。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在地上鋪了層銀霜。桌上的搪瓷缸靜靜地立著,缸沿的奶漬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光,像誰不小心灑下的星星。林秀芬想起新婚夜,兩人分著喝糖水的樣子,想起陳建國說“這缸子是雙人份”,突然覺得,日子就像這缸子,裝過糖水,盛過米粥,現(xiàn)在又沾了奶漬,磕磕碰碰的,卻總能盛下點(diǎn)甜。
后半夜,雪停了。林秀芬被凍醒時(shí),發(fā)現(xiàn)陳建國不在身邊。她披衣下床,看見他蹲在煤爐前,正小心翼翼地往爐膛里添煤。火光映著他的側(cè)臉,睫毛上沾著點(diǎn)煤灰,像只落了灰的大鳥。
“咋醒了?”他抬頭看見她,趕緊站起來,“我怕煤爐滅了,孩子凍著。”
“我來吧?!绷中惴易哌^去,接過他手里的煤鏟,“你去睡,明早還得早起。”
陳建國沒動(dòng),從懷里掏出個(gè)東西往她手里塞:“給,剛在你枕頭底下摸見的。”
是塊水果糖,玻璃紙?jiān)谠鹿庀麻W著亮,和他第一次送她的那塊一模一樣?!澳膩淼模俊绷中惴夷笾?,心里暖暖的。
“廠里發(fā)的福利,我沒舍得吃?!标惤▏鴵蠐项^,“你含著睡,能甜甜嘴。”
林秀芬把糖放進(jìn)嘴里,橘子味在舌尖慢慢散開。她看著陳建國往搖籃里掖被子的背影,看著窗臺(tái)上那棵被雪壓彎了腰的銀杏苗,突然覺得,冬天再冷,只要身邊有個(gè)人,心里就總有塊地方是暖的。
天快亮?xí)r,小海又哭了。這次陳建國搶先爬起來,笨手笨腳地抱起孩子,學(xué)著林秀芬的樣子拍著:“哦哦,小海乖,爸爸在呢……”他的聲音又粗又啞,卻把孩子哄得不哭了。
林秀芬靠在床頭,看著他們父子倆。晨光從東方漫過來,給陳建國的肩膀鍍了層金邊,給小海的臉蛋抹了點(diǎn)紅。桌上的搪瓷缸里,不知何時(shí)被灌記了新的涼開水,缸沿的奶漬被擦得干干凈凈,在晨光里泛著溫潤的光。
她知道,往后的日子還會(huì)有摩擦,有爭吵,就像這冬天總會(huì)下雪。但只要這搪瓷缸還在,只要身邊的人還在,日子就總能熬出點(diǎn)甜來——就像此刻,嘴里的橘子糖,心里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