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院走廊的瓷磚涼得像冰,陳磊靠在墻上,手機屏幕還亮著,停留在林慧掛斷電話的界面。那聲“誰啊?催債的?”像根生銹的釘子,慢悠悠地鉆進他的太陽穴,鈍痛順著神經(jīng)爬遍全身。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記是胡茬的下巴抵著胸口,肩膀垮得像被抽走了骨頭。凌晨六點的醫(yī)院,消毒水味濃得化不開,混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光,把他的影子印在墻上,瘦得像根晾衣繩。
不能就這么垮了。
陳磊猛地直起身,手心在褲子上蹭了蹭,摸到布料上干掉的湯漬,黏糊糊的。他想起主治醫(yī)生的話——“明天再不交透析費,就只能停了”,想起父親病房門縫里漏出的那點光,想起念念扎著雙馬尾的背影。
錢,得搞到錢。
他摸出手機,開機。屏幕上跳出一串未接來電,有催單的,有催債的,還有一個陌生號碼,他沒心思管。打開地圖,搜“勞務(wù)市場”,最近的在三公里外,現(xiàn)在過去,正好趕得上早班的活。
騎上電動車,車把還是歪的,昨晚撞了馬路牙子。他沒修,也沒錢修。車輪碾過濕漉漉的路面,濺起的泥水甩在褲腿上,和昨天的湯漬混在一起,結(jié)成了硬殼。
勞務(wù)市場在城郊的立交橋下,天還沒亮透,已經(jīng)擠記了人。大多是和他一樣的男人,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衣服,手里攥著皺巴巴的身份證,眼神里帶著焦灼和期待,像一群等著被挑選的牲口。
“搬運工!卸凍肉!一百二一天,管兩頓飯!”一個穿著迷彩服的工頭扯著嗓子喊,身邊圍著的人立刻涌了上去。
陳磊也擠了過去。他以前哪干過這個?開火鍋店時,搬運工見了他都得喊“陳總”。可現(xiàn)在,他只能跟著人群往前湊,啞著嗓子說:“我去。”
工頭上下打量他一眼,撇撇嘴:“你這身板?別到時侯砸了我的貨?!?/p>
“我能干?!标惱谶o拳頭,指節(jié)發(fā)白,“多少錢都行,只要結(jié)現(xiàn)錢?!?/p>
工頭嗤笑一聲,揮揮手:“行吧,跟車走,出了岔子一分錢沒有?!?/p>
貨車是輛半掛,后斗里堆著小山似的凍肉,用厚厚的棉被蓋著。掀開棉被的瞬間,寒氣撲面而來,陳磊打了個哆嗦,裸露的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動作快點!這批貨要趕在八點前送到冷庫!”工頭扔過來一副破手套,“戴上,別凍著,也別把肉蹭臟了?!?/p>
陳磊戴上手套,手套指尖破了洞,冷風(fēng)直往里面鉆。他和另外三個工人一起,把凍得硬邦邦的肉箱卸下來,再搬到冷庫的推車上。肉箱沉得像塊石頭,他得弓著腰,用肩膀頂著才能挪得動。
汗水很快浸濕了t恤,貼在背上,又被寒氣一激,凍得人發(fā)抖。他咬著牙,不說話,只是機械地重復(fù)著彎腰、起身、搬運的動作。耳邊是其他工人的喘息聲、工頭的催促聲,還有凍肉碰撞的悶響。
中途休息時,一個記臉風(fēng)霜的老工人遞給他半瓶水:“新來的?以前沒見過你?!?/p>
陳磊接過來,喝了一口,水是涼的,順著喉嚨滑下去,冰得胃疼。“嗯,第一次來?!?/p>
“看你細皮嫩肉的,不像干這個的。”老工人笑了笑,露出缺了顆牙的牙床,“以前干啥的?”
“開……開飯館的?!标惱诤卣f。
老工人哦了一聲,沒再追問,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容易。撐著吧,誰不是熬出來的。”
陳磊點點頭,沒說話。他看著遠處灰蒙蒙的天,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著。熬?他不知道自已還能熬多久。
卸到第三車時,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陳磊的胳膊像灌了鉛,每抬一下都疼得鉆心。腰背更是像要斷了一樣,稍微動一動就咯吱作響。他靠在貨車輪胎上,想歇口氣,眼皮重得像粘了膠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