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藍再也忍不住,掩面而泣:“是的,夫人,請節(jié)哀……”
“我知道了。我這里你也不能久留,你倉惶出逃,看來也沒帶什么,我給你準備些銀錢,你走吧!走的越遠越好……”
待侍女送走了巧藍,香墨坐在那里很久很久,發(fā)不出聲音,眼卻愈來愈模糊,只在朦朧間看見室內(nèi)的燈火,明亮的照著。一片耀眼到了極處的光芒里,燕脂的笑顏是恍惚幻在眼前,她看見燕脂站在陳王府的角門外,暮夏時落日迷離,明明是淚流不止,卻依舊勉力笑著的燕脂。
那是姐妹最后一次見面時的情景。到現(xiàn)在,連她最細微的神情都還清楚記得。只是今生在不得相見,終究連最后一面都沒見到。
香墨緩緩松開自己的手,狠力的將手中的佛珠扯下來,念珠穿在藏青的絲繩上,非常結(jié)實。只扯下了一個,剩下的珠子在線上輕輕地滑下去,嘩啦啦的灑滿了一地。這一響,讓香墨一驚,方回過神從椅子上起身。全身沒有一點力氣,勉強微微顫抖著手腳來到內(nèi)堂。一把將佛龕上供著尺余高的白玉觀音慣在地上,羊脂白玉斷成幾截。她隨即抄起鎏金香爐又砸向那些白玉碎片,一下,又一下直至將白玉觀音砸的粉碎。
身上被汗shi透了,沿著身子淌下,倒似被刀子一道道地割開,血涌了出來。
第二日天氣仍是炎熱難耐,即使平洲驛館花木濃蔭,還是抵受不住暑氣。陳瑞不耐,索性叫了戲班進來,在臨水而設亭臺里喧起了鼓樂,曲目是《伍子胥傳》。一時水清樂來,倒也清涼一片。
平洲并不是什么繁華之地,因而不論伶人怎樣將聲音掐得凄凄切切,仍舊只讓人只覺得懨倦。香墨強打精神去看,一旁坐著此次一同赴京的陳瑞和他的正室夫人安氏,新納的第七房寵妾契蘭。
安氏到底是名門出身,此時一面搖著手中內(nèi)制團扇,一面蹙眉對陳瑞道:“按例先皇守喪三年,期間不宜樂宴吧?”
還不等陳瑞答話,契蘭便拿著絲帕掩唇嬌俏一笑,接口道:“姐姐,出來了哪里還有那么多忌諱,咱們只圖個高興就好了?!?/p>
安氏以扇掩唇,微微一笑,一派大家閨秀的儀態(tài)。只有坐在她身側(cè)的香墨,才聽見極為輕微的一聲:“蠻子!”
而契蘭正是出身南夷。
臺上的人剛唱完伍子胥自刎前的最后一句唱詞:“吾死后,將吾眼挖出懸掛于吳京之東門上,以看吳滅亡。”
那時香墨還在想,這個可憐的人,到死都無法看一眼自己的故鄉(xiāng)。然后,宮使的報喪信就到了。
香墨面色如常,倒是安氏面上神色幾轉(zhuǎn),臉上浮起一層十分奇異的微笑,慢慢地對香墨說:“妹妹節(jié)哀?!?/p>
語音溫柔,仿佛感同身受的哀憐。
“也好,去了也是孝敬先帝爺,不算她福薄?!狈从^香墨揚聲極為爽脆一笑:“還好這出戲剛好唱完了,不然今晚可得惦記呢!”
契蘭冷冷一哼,毫不客氣的揶揄道:“倒真想的開呢!”
香墨則仿佛沒聽出話外之意,仍舊笑說:“妹妹謬贊了”
契蘭還待說什么,陳瑞已經(jīng)狀似隨意的開口:“你的佛珠呢?”
香墨聲音與神情一樣含笑無波,一字一字都咬得極清楚:“不小心扯散了。”
戲散人散,難得的陳瑞也跟香墨回了房,在室內(nèi)繞了一圈之后,伸手捉住香墨的下頜,細細地打量著她,微笑著說:“你那尊專程請了活佛開光的白玉觀音呢?”
香墨仰首迎著他嫣然一笑,眼神晶亮,不答反問:“我們什么時候走?”
陳瑞忽的恍惚了一下,隨即不禁失笑:“你究竟是聰明呢,還是糊涂?”
說罷忍不住伸手,抱住了香墨,香墨掙了一下,然后還是乖乖地把頭靠在他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