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笑意一直持續(xù)著,出了大陳宮門,回到了墨府。進了角門穿過月洞門,并不往北回綠萼軒,只轉(zhuǎn)南自穿廊往來鳳樓行去。
來鳳樓內(nèi)雖久無人居,但仍打掃的十分干凈。轉(zhuǎn)過碧紗屏,便是一尊白瓷觀音供在案上。
香墨仍舊噙著那抹笑意,望住神像半晌,才對身后隨侍等人淡淡道:“你們都下去吧?”
侍婢等人剛要福身應(yīng)是,卻被香墨的話截?。骸巴说倪h遠的,有多遠退多遠,我這里用不著你們?!?/p>
侍婢等人偷偷覷她的神色,不敢再言聲,悄無聲息的出了來鳳樓。
等到無了人,香墨唇際的那抹笑意才陡然消失,緩緩跪在了觀音像前。
觀音像為白瓷雕塑,胎薄釉色剔透光亮,被透過寶扇窗的金色陽光一照,微影憧憧,瑩潤如堆脂,勝似白玉雕成。已記不得是誰送來的,只記得人說這是一尊甚為吉祥的觀音像,圣佛開光,九九八十一日的普門頌祈福。所以觀音如花眉目都是笑如彎月,天作神瑞,吉祥美滿。
香墨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心被不知什么尖銳物體狠狠刺入,扎得極是疼痛??墒忠琅f緩緩合十起來。
來鳳樓四面鑲嵌的洪福齊天的寶扇窗擋不住午后的陽光,順著鏤雕的空隙,照拂在觀音像上。過了很久,香墨自己發(fā)現(xiàn),那神佛的眉目似乎更加歡喜,仿佛一彎新月,不見世間悲愁。
香墨想笑,終究無法笑出,只用涂抹了殷紅丹蔻的手指狠狠按住了唇,壓抑住其下不知是哭還是笑的哽咽,喃喃自語:“我恨……”
恨意載滿的身子再無法支撐,香墨漸漸歪在了案上,頭枕貼在光滑的木面,上好的烏檀木被肌膚的溫熱浸潤,起先變暖,然后依舊陰冷沁芳,似乎不論多久,都無法暖起。手不由得抓住案邊,指節(jié)間死死的力度似要寸寸擰碎斷裂。
也不知過了多久,隱隱的耳畔傳來門簾衣物的窸窣聲,此時此刻敢進來的人是誰,已不言而喻,可香墨恍如未覺,依舊伏在那里。
片刻之后,一雙手臂便從身后環(huán)住了香墨。陡然帶來一陣寒涼撲背,不由激靈靈打了個寒顫。身前的手指在陽光中,筋絡(luò)清明,唯拇指上一枚碩大青玉扳指,更襯得男子的肌膚為一種淡淡的白玉色。
良久之后封榮才說:“我們要個孩子吧?!?/p>
那聲音是淡淡的,幽幽的,小兒般軟噥的口吻。
熔化的鐵,絲絲絡(luò)絡(luò)流溢壓下來,突地激起香墨的心悸,心腑肌膚激烈撕痛,仿佛要將她活生生熔鑄其中、命懸一線。瞬息,汗水shi透了后背。
封榮恍如未覺。香墨因今日入宮,梳了飛西譬,頸上髻后,分別插了六枝鏤花足金花穗釵朵,阻擋住了他的溫存。而封榮的手指卻極有耐心地,慢慢將那足金花穗釵朵折下,丟在揉了軟金絲和孔雀翎的毯上,便是襯著紅綠斑斕,也不過是成了一簇殘骸。
再沒了阻擋,封榮一邊將以臉廝極為溫存磨著香墨的頸項,一邊輕輕道:“小的時候,甚至是現(xiàn)在也會想,要是一直呆在娘親的腹內(nèi),永不降臨這個人世有多好?娘親的腹,只是薄薄的一層肌膚,就會遮擋住外面所有的風雨,遮蔽住外面所有的污穢。蜷縮在娘親的懷中,永遠不要出生……那樣該有多幸福?”
有絮溫熱的絲,在耳后頸項輕輕一勾,仿佛是他嘆了口氣。
“香墨,生一個我們的孩子吧……”
封榮極溫柔的手溫在她的腹間,卻帶出熾燙沖入香墨的身體。
他大抵永遠也不會知道,曾經(jīng)就在那里,有一個生命在她的腹中,然后固執(zhí)的不可挽留的離開……
曾經(jīng)就在那里……
而他所祈的,是永得不著的恩賜。
香墨的眼漸漸被莫名的東西所模糊,而她努力的仰起頭,迎著陽光,習慣的微微的瞇起了眼,倔強的不肯讓眸中物流下來。
手搭在封榮的手上,原本就要推開封榮,可待觸到了他的肌膚,整個人忽然被吸取掉了生氣一般軟了下去,發(fā)髻上六股沉甸甸的赤金流蘇垂拂在了封榮的指尖。若不是清冷碎響,封榮幾疑她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