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脂不是看不懂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是什么,卻只做沒看到,隨手舉起帕子擦去額上因烈日而出的汗跡,帕子起伏間,散出了慣熏的佳楠,似有還無的脈脈馨香。
“你倒是想一出是一出,只可惜我從來不會那個,所以這含珠宮里也沒有?!?/p>
穆嬪笑道:“知道你沒有,所以我自己帶了。”
說著自袖子內(nèi)掏出了一個毽子,羽毛是全白的,上好如白宣,可是縫的歪歪扭扭,有一枝眼見著就掉了下來。
燕脂搖首道:“這是哪個奴婢這么大膽子敷衍你,哪里就能踢,怕一腳就散了。還有這毛兒,看著可不是公雞毛吧?”
穆嬪一窘:“是我自己縫的,毛兒是我拔了渭雨宮白鶴身上的??p了好幾個,這個可是最好的一個了?!?/p>
說著,佻巧的吐了吐舌頭:“昨兒晚上陛下還問我,說這鶴養(yǎng)的怎么越養(yǎng)越禿呢!”
話是這么說,可穆嬪的手攥著那歪歪扭扭的毽子,倒似寶貝一樣的。以今時今日她的榮寵,只要開一聲口什么樣的得不來,偏要自己歪歪扭扭的縫出來,燕脂心里不知為何忽悠悠一沉,不由不泛起可憐來,道:“罷了罷了,活該我上輩子欠了你的,拿針線來,我重新替你縫一個踢。”
穆嬪頓時笑得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忙轉(zhuǎn)頭對不遠(yuǎn)處的巧藍(lán)喚道:“小可憐,快去拿針線來,順道在給你主子和我倒口兒涼茶來。”
巧藍(lán)悶著頭,不多時就呈上了針線。
燕脂將鶴毛的毽子拿在手中,柔軟微厚,其實(shí)已經(jīng)五年再沒碰過針線,手指卻還靈活。
燕脂垂首縫著,細(xì)密的劉海曳出一點(diǎn)陰影擋住眼睫,睫梢卻是爍著盛極的日色。手中的白線只是一股,裊裊如一縷淡薄的煙,穿梭與指間。廊外碧藍(lán)的天空上,沒有一絲云朵,穆嬪只覺得天地間寂靜無聲,時光都仿佛靜如止水,只有那穿梭一縷,才是鮮活的。
“姐姐手真巧,就我笨成這樣?!?/p>
燕脂本凝神做著活計,聞言唇角一顫,仍是含笑:“你是穆燕公主,金枝玉葉,哪里做過這個。我原本就是做這個的出身。”
穆嬪眨了眨眼睛,心中就有了些悔意。而燕脂卻仿佛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嘴角依舊含著那縷似笑非笑,抬頭對她說:“羽毛不夠了?!?/p>
穆嬪愣了一下,才挺清楚她說的意思,拎起裙子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往前院跑去。跑到一半,方響起什么似的,轉(zhuǎn)回身,貓似的眸子朝著燕脂,笑得燦然流光:“你宮里不也有鶴,等我去拔?!?/p>
“哎?!”
無論如何那兩只鶴也是御賜的,一邊巧藍(lán)急得跳腳卻不敢阻攔,只對著燕脂道:“主子,那是御賜之物,可使不得,你還不快去攔著!”
語氣里已經(jīng)帶了藏不住的憤慨。
燕脂無法,只能跟到前院,沒有了遮蔽,午后的日近的好似咫尺,炙氣緊緊裹在身上,連呼吸都變得苦難。
步幅慢了,到底是晚了一步,穆嬪已經(jīng)追的兩只剪了翅膀得鶴,雞飛狗跳的一院。
穆嬪發(fā)上釵不是被叨的還是跑的,掉在地上光芒四射,一頭散發(fā),生氣勃勃的揚(yáng)在空中,艷烈的日頭下,齒如新雪,反射著炫目的日光。笑聲暴雨時的水點(diǎn)一般,不間歇的落下。
燕脂忽然回想起在以前還沒賣進(jìn)王府的日子。那時父親也還未生病,一處小小院落,被雷擊了一記半殘的樟樹,縫了補(bǔ)丁的藍(lán)布門簾。
那時姐姐的笑聲也是這樣,雨點(diǎn)一般的清脆飛舞。
“燕姐姐,你這里的鶴怎么這么兇,快幫我堵著它?!?/p>
回過神的燕脂哪里敢攔,急得上前想去抓穆嬪的手,卻怎么也抓不到。到底還是讓穆嬪得了手,被無端拔了毛的鶴連叫聲都好似泣唳一般。
“遠(yuǎn)遠(yuǎn)的就聽見穆妹妹的大嗓門,進(jìn)來一看不止她瘋了,燕姐姐你也瘋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