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明明焚著火,卻仍是展顏笑道:
“我是很笨的人,我明知道會送命可還是不得不做,我沒有什么民族大義,我也不明白為什么要犧牲一個又一個女人的身體……可我還是不得不做。我的母親嫁給南夷的王族,為的僅僅是一冬的糧食……你幾乎很難想象那是怎樣一場災難性的婚姻,堂堂的穆燕公主啊……我從有記憶起就沒見到過她身上有完好的地方!然后她回到了穆燕……為了她,我必須得做,封旭,青王,你明白嗎?我必須得做,明知是死……”
契蘭早就哭的眼前模糊,恍惚時又回到了沙漠空曠的綠洲上,珍貴的溪水在腳下甜美卻酸澀流淌。
那女子的身上總是舊傷未去又添新傷,糾結(jié)在一處,如附骨之蛆,生生世世,永不能擺脫。
“你必須去!”
她聽見那女人俯在溪邊輕哭泣地說著:“你不去咱們都得死!你去了,咱們都會活著……”
活著嗎?她早就知道了這是一條死路,女人的價值除去繁衍后代以及禮物、饋贈品、交易品之外再沒有一點其它的價值。
這樣既定的命……然而,只要那個女人活著,自己的母親能活著,就什么都不重要了。畢竟,是自己的母親,即便自幼她幾乎很少抱過自己,幾乎從不愛自己,也沒什么……因為每每想起時,記起的總是那少的可憐的溫柔……畢竟,是自己的母親,她連想都不敢想,母親要是死了,會是什么樣子……畢竟……
在心里一痛,身子便再也站不住,契蘭猛地轉(zhuǎn)身,幾乎是踉蹌著跌倒在唯一的桌前,明艷的裙,象是一團紅云。但契蘭不覺得疼,她掙扎著要站起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四肢酸軟,根本無法站起。
最無力時,她看見一只手伸到了眼前,她的什么顧不得,只是本能的抓住那只手:“所以我求你……”
昏黃的燭火輕輕顫動,屋子里異常安靜,細微到可以聽見燈花輕輕爆開的聲音。她緊緊地抓著封旭的手,貼在了面頰上。
“卡噠爾王,青王,請你庇佑穆燕,再不會有娘親和我這樣的女子,請你庇佑我穆燕……”
淚珠慢慢的沁出眼眶,撲簌簌地滾落下來,仿佛一團團火,燙焦了他的皮膚。
窗外,長風里送來祭壇上吟誦的歌,仿佛都是極遙遠的了。
轉(zhuǎn)
祭旗的儀式在將近午夜的時候開始,這天,整個肯斯城是封鎖的,由內(nèi)城至外城,全部是重兵把守。
肯斯城中央黑黝的巖柱巍然不動,盛裝的契蘭被綁在圓柱上,她的周圍滿澆了香油的干柴。契蘭垂著頭,不留神的話,會當是她已經(jīng)死了。
祭臺下整齊站著一色銀亮鎧甲少壯之年的將領(lǐng),俱是陳瑞的親信。
作為整個儀式主祭的陳瑞,轉(zhuǎn)身向身側(cè)一直默默站著的封旭毫不猶豫的單膝跪下,將燃起的火把高舉過頭頂交到了封旭的手中。
被火光照耀瞬間,凝視著面前沒有表情的陳瑞,奇妙的感覺從封旭的心中滑過。
轉(zhuǎn)眼望去,祭臺下所有將士,幾乎都在竊竊私語,包圍著他和陳瑞。
四周一片孤寒。
陌生武將們模糊卻警惕的面容,讓封旭心頭陣陣發(fā)緊,面上仍懶洋洋笑著,側(cè)轉(zhuǎn)身來向捆縛在石柱上的契蘭一揖,火把移近時,清晰照見契蘭的眼角淚光閃爍。而他青色五重絹袖還是毫不猶豫飛揚而出,火焰熊熊燃起。
可并不是慣?;鹧娴念伾?,伴著焦裂的味道的,是極為清澈的青色焰火。
漸漸地竊竊私語聲消失了,所有將士都不由屏住呼吸,將眼光專注的凝聚在封旭的身上。
而封旭看到的只是,契蘭的眼,緊閉的,顫抖的眼,隨著青色火焰愈來愈盛,她的命也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