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康慈宮,回稟李太后時,青青仍忍不住耳目朦朧,經(jīng)年的宮廷歷練,口里可以紋絲不差的回稟著,心思卻已飄散出去……
那個冷峭的男子,那雙藍眸……
轉(zhuǎn)
在宮中,如青青一般得勢女官并不多,她有自己的房間,和差遣的人。
回到房間,關上門。窗外,春風里吹進來的氣息香甜,其實女官如何得寵,院子里也沒有資格值花,不過是一顆老槐樹,綠葉成蔭。槐樹疏影橫斜繚亂映在窗紙上,仿佛青青此刻迷亂的心事。
青青握起一把銅鏡,端詳自己的眼睛。映在銅鏡里的一雙眼睛,原本是黑漆烏亮,只是奴顏婢膝時日久了,打磨的光華盡黯,僅余了一點灰淡。在宮中千人一件的錦衣春衫圍裹下,仿佛只是個丟失了生氣。
她,畢竟已經(jīng)三十歲,不再年輕。她,容貌雖清秀,可宮里美貌的女子多如天上星子,而她早就年華不再。
恍惚時更漏兩三下,青青才驚覺,原來已是一席夜色,青階夢寒。
風搖了樹影,窗外月色慘然,那時竟刺了眼。青青忍不住痛苦地喘息,捂住了眼睛。不期然的就想起了李嬤嬤,老的如枯樹皮一般的臉,烏黃的眼烏黃的牙,如果繼續(xù)這樣下去,終究會變得和她一樣。
這樣的念頭刻到骨子里,染盡了老槐夜色,猶如一根針從心頭挑起,血都是黑的。
多年的心腹總是有些體己。在紫砂的香爐內(nèi)撒下一把安息香,輕煙如縷。箱底內(nèi)翻出一盞久藏的走馬燈,取了火折子點燃。
煙霞紗的燈屏上娜影移動,物換星轉(zhuǎn),一點胭脂意映在照在青青的面上,越發(fā)顯得面瑩如玉。
嵌金銀絲銅鏡,青青坐在面前,長袖逶迤,鬢側那朵荼靡,仍斜簪著,花蕊已有些枯了,早早失了絢麗流光。
再精致的銅鏡,人影也是模糊的,卻遮不住青青眼眸里流動著一絲絲羞澀、一絲絲憤怒、一絲絲恐慌??裳壑薪K于涌起一點光,像微波漣漪的清泉中的兩顆黑色水晶,不停地幻變著光彩。
半老徐娘嗎……
青青不知道自己的命到底好不好?所謂奴大欺主,宮里大半的嬪妃都要看她的眼色??蛇@命……終歸是不好的,幾乎生下來便為人奴婢,處處看著別人的眼色,錯過了最好的年華。
銅鏡移得近些,正在衰敗的影子一點一點地逼近自己的眼瞳,時光總是流逝如刀,仿佛是冬風的輕輕長嘆,萬物枯萎的時節(jié)就不期而至。
青青笑著,抬手輕輕地攏過發(fā)鬢。微頷首時,燈影轉(zhuǎn)過燃在眼里,恍如淚光。
走馬燈里燃著火,她心里的火焰也在無邊無際的熊熊燃燒,身體的每一份肌膚都感受到了那分悸動。閉上了眼睛,燃燒殆盡的烈火,焚滅一切。只想把自己也燒得灰飛煙滅。
當年的陳王府里,每年這個時節(jié),滿園數(shù)頃牡丹,好似日邊倚云天際彤霞,夾著落紅成陣,映得斗拱樓臺亦都濃妝重彩。那個女人今年也是三十歲,當年跟她一般在陳王府為奴為婢,同樣是杏子紅衫,同樣是雙鬟圓髻,橫貫一支銀簪,自己何曾不如她什么?可是她肯不顧廉恥,自愿饗客于定安將軍……后來又引誘了當今的天子……連當日的陳王府都成了她的府第……寶頂華檐,錦衣玉食,那無數(shù)的灼灼牡丹,不過成了她興之所至時的玩物……
青青執(zhí)鏡的手卻瑟瑟地抖著,燭火透過紗罩,暈黃的光也隨著輕輕顫,一波波的淹沒。
而自己依舊是人家的奴婢,
看自己的手,皮膚倒是顯得隱隱青玉色,十枚指甲修得平平整整,指肚圓潤光潔。青青長長地嘆了口氣,手并不常沾染塵埃,可是不知何時,手指間已有了細細的紋路,象一條正在脫皮的白蛇。人家都說,衰老是從手上開始的……
咬緊了自己的嘴唇,無法抑制的澎湃血氣。
窗外風聲細微,點滴在槐葉上。
那個女人只是走對了一步,抓住了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