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罩下的是八扇玻璃屏,用稱為“酸枝”的紫檀雕琢,工細絕倫。八扇玻璃屏內(nèi),厚有一尺,中空貯水,蓄了金魚。
這份別處心裁的壽禮,是李原雍早在一個月前就送過來的。
杜江半側(cè)著身子,望著屏風里五彩絢麗的游魚,出了好一會神。然后,他回過頭來問:“你要將女兒嫁給青王嗎?”
李原雍勃然色變,眼角不住的抽搐,盯著杜江看了好一會,忽站起身,放緩了聲音:“閣老從哪里聽說的?絕沒有的事!”
驚極了,李原雍手腕冰涼,微微顫抖,杜江手指也抖了一下,卻終于只是拍了拍他,順勢按著他的肩頭,讓他坐下:“原雍,你別誤會,我絕不是要阻攔你,相反我絕對的贊同你?!?/p>
重新落座后的李原雍竭力裝出鎮(zhèn)靜的模樣,咳了一聲:“閣老,我不懂你在說什么?!?/p>
杜江緩緩邁步,在屏風前的躺椅上坐下,為了更舒服,身子往后靠一靠,雙手捧著一杯茶,好半天不言語。淡金色的燭火照著他半邊臉,明暗之際,勾出極清楚的輪廓,歲月深刻的額頭,干癟的嘴唇,雪白的長髯,是顯得那樣蒼老,但也那樣深沉。
“原雍啊,老夫如此推心置腹,你又何必這般疑慮重重?!?/p>
李原雍越發(fā)小心,默默地在心里梳理出頭緒,道:“您也知道,我就這么一個女兒,如若此時不嫁,將來就真的毀了?!?/p>
“哀哀父母,生我劬勞?!倍沤月约又亓苏Z氣,使得這句話帶著一種哀嘆且同病相憐的意味,接著又說:“可憐天下父母心!換做今日我是你,也會這么做。所以于私,我絕不會阻攔你。而于公……青王恭謹廉潔,是百里也難挑出其一的人物,也是我們大陳王朝難得一見的……君為重,社稷為輕……”
最后一句似乎是含糊在口中,而李原雍最畏憚他這樣的含糊,自然而然地將頭低了下去,斟字酌句道:“閣老睿智?!?/p>
“她佟家的女兒是嫁定了青王的,可是你李家的女兒也一定要嫁給青王,且一定要嫁的風光!”杜江起身,舉步維艱又來至李原雍身前:“我五十余年宦海沉浮,皆道我桃李天下。我雖老了,可并不糊涂,我不過外有著陳瑞維持著漠北的半壁江山,內(nèi)里主持著吏部官員的升遷罷了。而你那邊,鹽道河工也是不易。我的女兒已經(jīng)是皇后,中宮穩(wěn)坐,所以只要不亂了朝局,我絕不會在太后面前多說一句?!?/p>
這兩句話,在李原雍有驚心動魄之感,剎那間將豁然開朗。
如今對杜氏應(yīng)該持何態(tài)度?是“攏”還是“拒”,一思量間,李原雍躬身一禮,用一種決絕而豁達的聲音答說:“閣老放心,我火速八百里加急給孔俊先,讓他火速調(diào)出軍糧給陳瑞?!?/p>
杜江附近俯下身子,伸出手去,做個親自攙扶的姿態(tài)。別有一般滋味的道:“我都七十了,內(nèi)閣首輔的位置輪不著杜鈞梁,只有你做?!?/p>
李原雍吃了一驚,過了片刻,眼里便真的燃起了一團火。
陳國歷二百三十九年,李太后和封榮將佟氏與李氏佟氏賜給青王為妃,并賜婚與昌王陳啟。
然而并不是一帆風順的賜婚,起先,詔于青王封旭、昌王陳啟婚事,返歸封地舉行婚禮。
杜江卻立時上奏疏反駁——這雖是先年親王舊例,但臣等思得府第淺窄,出府未免與外人易于相接。今日事體不同,臣等再三計之,實有未安。俱在東都成婚,亦于保護為便。
李太后雖在病中,但仍不客氣地下了一道手諭問:“出府之不可,是害及二王,是害及大陳天子,卿等明說來。
杜江隨即又上奏疏回答:儲君名分未正,臣叩奏密對,屢以為請,圣衷淵邃,久未施行。至親惟有二王,而又出居于外,此在圣躬不可不慮者也。且二王從人眾多,情各為主,易生嫌隙。雖應(yīng)得者亦懷危疑。此在二王不可不慮者也。
一番陳詞懇切,李原雍亦上疏符合,李太后思量再三,還是下詔允許青王與陳王的婚事在東都舉行。
婚禮在陳國歷二百四十年歲初舉行,從正月初三起,是一連串的慶典。首先是新年賀典,第二天是大婚典禮。東都街道封禁,司兵數(shù)十人,各執(zhí)掃具、鍍金銀水桶前導灑路,名曰“水路”。習習香塵蓮步底,鹵部儀仗,宴樂儀衛(wèi)行在水路之上,佟氏李氏二女皆真珠釵插吊朵玲瓏簇羅頭面,紅羅銷金袍帔,乘厭翟車,車上設(shè)紫色團蓋,四柱維幕,四垂大帶,四馬駕車。并行的浩蕩倚仗的蜒鋪陳,濃墨重彩的渲染鋪陳,如同勾畫的一幅長卷,紅妝散紅成綺,千旗穿市。便當日親見霓彩娶納的人,都以為是天上人間一夢罷了。
李太后在病中,并未出席。大婚三日后,青王昌王方才領(lǐng)著新納的王妃,進宮拜謁。欽天監(jiān)選定吉時,六局一司的內(nèi)侍格外打起精神,忙得不可開交,最要緊的是照料康慈宮的謁禮。
入謁朝見的這日,東都是冬日高照明,而鄰近數(shù)省的最后一批奏報在今天辰時急遞進宮,遼東無雪,西南無雪,北直隸無雪!一場由天象引起的暗流又已經(jīng)悄悄洶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