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時,眼波斜斜掃過杜子溪。
杜子溪心里便很不受用,不過到底還是經(jīng)的事多了,面上仍掩飾得半點不留痕跡。
香墨輕笑:“一會兒娘娘會更暢快的。”
今日的她極隨便的挽了一個發(fā)髻,不過用一根金簪固定,故一笑之間竟有別樣的風(fēng)情。
此時雪益大、風(fēng)益冷,花氣越香,繞在呼吸唇齒間,細(xì)膩融潤,沁香入脾。
遠(yuǎn)處,那彎彎曲曲的橋上,一行人青氈套衣,戴著青氈斗筲,緩緩慢行,宛然一簇青花綻在水晶盤里。
香墨指與杜子溪海棠看:“瞧,魏貴嬪他們要給太后請安去了?!?/p>
說時,仍是止不住的笑,月白衣袖上隱繡著月白色的翎紋,唯起伏之間才能現(xiàn)個仔細(xì)。
杜子溪眼一瞇,才放目望去。
青油傘下,一個婦人抱著嬰兒,極小心翼翼的走著。婦人的前面不遠(yuǎn),趾高氣昂的宮裝艷姝,正是新晉了貴嬪的魏氏。
橋上的一個轉(zhuǎn)彎處,彎角緊窄,如刀削一般,僅僅能一人行走。前面幾名內(nèi)侍相繼過去之后,奶娘踏步的瞬間,那段木板便斷了,奶娘抱著皇長子站腳不住,便和柳絮似的隨風(fēng)掉了下去。已經(jīng)冰封的玉湖,可巧就這一段有一個鑿開的窟窿,雪壓著,所以一時沒看見。奶娘和皇長子墜透了積雪,就掉了進去,在碧澄澄的一泓水的掙扎了幾下,零零落落蟲兒似的幾聲廝叫,之后就再也沒有浮上來。
只余下水面泛起一圈漣漪,
已過了橋的魏貴嬪愣了,好似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半晌才尖叫著撲了回來,那只手從破了的朱紅欄桿伸出,魏紫的袖直沿到斷橋處欄桿外,空抓著,哀嚎著。
杜子溪禁不住把臉貼近窗口,聽著那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一激靈,手中的梅花釀也潑了一些。半晌,狠狠道:“要是我自己的孩子,指定就隨著跳下去了,才不會沒用在那干嚎!”
說話間,又趕過來幾名內(nèi)侍,三兩下扯了外衫,一手去了風(fēng)帽丟在欄桿上,先后跳進了冰窟窿。
杜子溪眉頭皺起,生出幾分煩燥來:“還真有那不怕死的……好似康慈宮的,難怪……”
香墨一手套著個元絨綴水鉆花蘇式的雙穗袖籠,一手拿雙銅筷子,在熏籠內(nèi)不急不緩的撥灰:“娘娘別急,這么冷的天,大人跳下去及時撈上來的話,還得去了半條命?!?/p>
雪下得更大了,忽又是一陣風(fēng),吹進窗子來,燭光影影憧憧,籠著霧似的晃著。魏貴嬪的聲音,魆魆的,一聲賽過一聲好像鬼叫一般。
香墨身上穿一件皮襖子,罩上一件四蓋出鋒的紫貂背心,本極暖和,可此時仿佛覺得風(fēng)刮在身上,透骨似的,不由側(cè)了一側(cè)臉,才道:“才兩個月的孩子,準(zhǔn)保是沒命了?!?/p>
窗外,曲橋上,落雪如銀箭。
好一陣子,內(nèi)侍打撈了一團凍僵了東西上來。
她們隱隱約約的可以看見,小小的孩子,手指尖處已被凍得綠中含了紫青,猶自向上伸著,仿佛求救似的。
魏貴嬪此時緊緊抱著孩子,哭都哭不出來歪倒在斷橋上,眼角的淚痕,被雪光耀的發(fā)亮。
一邊麗女官不待杜子溪發(fā)話就轉(zhuǎn)身出去了,不多時回來奏道:“回娘娘,沒氣了。”
風(fēng)催著烈紅的燭火,逐漸在陰霾天光下昏暗。
杜子溪微瞇眼,將久久握著的翡翠杯擱回桌面,半垂著頭,面前一杯梅花釀已然涼透,幽幽的浮著她輕笑的樣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