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騎兵追得緊,宋余要剪除追兵不易,他更知道胡人深恨風雪關(guān)外損失慘重,一旦城破,后果不堪設(shè)想,他不能允許他父母身死之后還要為胡人踐踏欺辱。護送百姓出了風雪關(guān)五十里,宋余留下了兩隊人馬,直接拍馬就朝風雪關(guān)而去。
姜焉沉默不言,他聽鄭海說:“少爺回去時,風雪關(guān)已經(jīng)破了,三爺和夫人都已經(jīng)殉國,少爺將他們從尸山中翻出來時,都已經(jīng)凍僵了?!?/p>
“少爺背著三爺和夫人沖出了胡人的圍殺,”鄭海說,“該死的胡人!窮追不舍,還拿出貓戲耗子的作派,可恨至極!”
“我那時就在少爺身邊,這條腿也是那時傷的,我和幾個兄弟為少爺斷后,我以為我也要死了,恍惚之間,好像聽見了胡人被沖得大亂,是援軍,援軍來了,”鄭海語氣激動,眼淚卻一下子落了下來,泣不成聲,“太遲了,來得太遲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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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余覺得小黑貓有些不開心,平日里他回來時,小黑貓雖不見得會熱情地同他玩耍,可自己逗一逗,黑貓總是生龍活虎的。今日他回來,就見小黑臥在床榻上,宋余和它打招呼,黑貓只是抬頭看著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余貼著它摸摸蹭蹭,黑貓也不掙扎,就連桌上專給它備著的小食也不曾動,宋余莫名地覺得黑貓好似有心事。
這話聽起來好像很奇怪,一只貓能有什么心事?
宋余覺得黑貓這些日子都挺奇怪的,廚房給它備的吃食有一頓沒一頓的,食量大減,若非黑貓身體康健,精神奕奕,只怕宋余都要帶它去尋獸醫(yī)了。
宋余戳了戳黑貓shi潤的鼻尖,說:“小黑,肉脯不好吃嗎?怎么都不吃呀?”
黑貓望著宋余,沒有動作,宋余還問進門的宋文,“文叔,小黑今日吃飯了嗎?”
宋文說:“沒有呢,臨少爺散學時才回來的。”
宋余皺了皺眉,摸向黑貓的肚子,咕噥道:“我看還是尋個日子帶小黑去看看獸醫(yī),它都不愛吃東西了?!?/p>
宋文心想這京都里也沒有專給小貍奴看診的獸醫(yī)啊,他道:“少爺今日怎么回來得這么早?”
近來宋余回來得都晚,大都是去了齊安侯府,宋余說:“赫默說侯爺今日另有要事,改日再約我去騎馬?!?/p>
宋文面上露出幾分笑容,道:“老侯爺若是知道少爺又能騎馬了,定會很欣慰。”
宋余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黑貓腦袋,道:“還不算能騎馬呢,先別告訴爺爺。”
宋文樂得見他越來越好,想起什么,又道:“少爺,三日后就是容老大夫來給你施針的日子了?!?/p>
宋余說:“我記得,正好那日休旬假,不用著意告假了?!?/p>
宋文看著宋余,以前宋余并不喜歡容老大夫來給他施針,這些年宋余湯藥針灸不斷,卻不見什么起效,時日一長,宋余雖還配合,卻是有些懈怠的。就如宋余去國子監(jiān)讀書一般,他不喜歡去國子監(jiān),倦倦懶懶的,可不知從何時起,宋余重又積極起來,不再抗拒去國子監(jiān)。記不住的書,回了侯府便秉燭夜讀,明知騎馬會犯頭痛之癥,也會讓他備馬,得空時習練騎御。
宋文目光落在床榻上的黑貓身上,猛地想起,好像……一切都是自少爺撿回這只黑貓開始的。養(yǎng)了這只小貍奴,宋余整個人都似活了過來,不再迷茫倦懶,渾渾噩噩。
宋文想,養(yǎng)這么個小東西,好像也不是壞事。
宋文好不容易改觀,姜焉卻有些動搖,他執(zhí)意讓宋余成為當年的宋余,真的是好事嗎?
姜焉知道風雪關(guān)一役慘烈,也知道宋廷玉夫婦殉國,五萬將士十不存一。姜焉年少上戰(zhàn)場,戰(zhàn)爭從來殘酷,生死亦是尋常事,如他們這樣的人,馬革裹尸再正常不過。所以姜焉即便曾馳援過風雪關(guān),親眼見過流血飄櫓,尸橫遍野的風雪關(guān),也不曾深想過這一戰(zhàn)于宋余而言,意味著什么。
直到鄭海和他說起舊事,姜焉才猛地驚覺,宋余在那一戰(zhàn)中,切切實實地失去了父母,失去了無數(shù)袍澤兄弟,也失去了許多看著他長大的叔伯親朋,那時的宋余……也才十四五歲。
他九死一生,才僥幸地撿回了一條命。
宋余若是再想起那些事,無疑要再經(jīng)一番剖心剔骨之痛,而這痛,漫長如黃梅雨,綿密不絕。宋余經(jīng)受得住嗎?偏偏他理所應(yīng)當?shù)赜X得宋余就要想起前塵,宋余該提起長槍,做回當年邊關(guān)那個恣意飛揚的少將軍——自以為是,幾近傲慢。
姜焉的想法有了一絲動搖,心中仿佛有兩道聲音,一道在說,宋余忘記了便是好嗎?那是父母袍澤的血仇,宋余當真想忘嗎?他想一輩子做個受人恥笑的傻子嗎?一道聲音卻又道,為什么不忘?如此痛苦的事情,想起來不過是愈發(fā)痛苦,宋余可以無知無覺地做個富家翁,即便癡傻愚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