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霖在京營中任個小小的營隊,是個小武職,官階不高,可他背后是長平侯府,旁人只有捧著他的份,豈會無端賦閑在家?宋余想起前幾日聽阮承青說的狗坊不順一案,心中隱隱生出一個猜測。恰好散學(xué)回府,宋余遠遠地就瞧見宋霖提著劍,一身窄袖勁裝地自長廊邊走了過來,宋霖瞧見他,轉(zhuǎn)頭就走,宋余下意識抬腿跑了過去,“三堂兄!你等等我!”
宋霖見宋余攆了上來,神情不耐,道:“干什么!”
宋余看著宋霖,干巴巴地問:“三堂兄,你這是去練劍了嗎?”
宋霖嘴唇抿了抿,面上有種被戳破的羞惱,他并不是一個很有天賦的人,讀書也好,習(xí)武也罷,俱都是平平。他長了宋余幾歲,在宋余出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宋家后輩都籠罩在宋余這個天縱奇才的陰影之下。都是宋家子弟,無論他人有意無意,總是會放在一起比較的。后來宋余一朝跌落神壇,成了個傻子,宋霖不想承認,他心中是卑劣地長舒了一口氣,可旋即泛上來的卻是悵然若失,遺憾?;蛟S是過去的記憶太深刻,宋霖并不想讓宋余撞見自己暗中勤勉的模樣,他冷冷道:“這和你有什么干系?”
宋余靜了靜,抬起臉看著宋霖,道:“三堂兄,明后兩日我休沐,不知能否請三堂兄指點我騎射?”
宋霖下意識道:“你騎馬就犯病練什么騎射?”
宋余笑了一下,道:“三堂兄,我已經(jīng)好了許多了。”
“真的?”宋霖愣了下,道,“什么時候的事?”
宋余道:“有些日子了?!?/p>
宋霖上下打量著宋余,這才發(fā)覺宋余身上雖還穿著國子監(jiān)廣義堂監(jiān)生那一身藍白相間的衣袍,眼眸卻清明,定定地看著他,恍惚間,竟讓宋霖想起多年以前宋余隨他爹宋廷微回來時的模樣,不由得呼吸微窒,他有些結(jié)巴道:“你……你怎么不告訴我們,不告訴爺爺?”
宋余想了想,道:“只是騎馬不犯病了也沒什么好說的?!?/p>
宋霖一想也是這么回事,可心里又有些怪異,他猛地想起什么,眼睛瞇了瞇,面無表情地對宋余說:“你習(xí)騎射尋我指點作甚?府上那么多武師傅,哪個不能教你?”他冷笑一聲,道,“宋余,你這是同情小爺吃了發(fā)落賦閑在家?”
宋余低聲道:“……不是同情,三堂兄,對不住?!?/p>
“要不是因為我與郝如非斗氣,也不會惹出這樣大的事,害得你受牽累。”
宋霖看著宋余,別開臉,冷冷道:“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我受罰,是我行事不正教人抓了辮子,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宋余啞然,宋霖接著道:“算算日子,過幾天就是國子監(jiān)的歲考了吧,你不好好溫書琢磨這些作甚?歲考還不過,明年開春后你又要留在廣義堂那宋家的臉面才是真讓你丟盡了。”
“至于郝家的事,宋余,你再傻也姓宋,宋家還大有人在,輪不到他姓郝的欺負到宋家人頭上,這不是為你,為的是宋家的臉面?!?/p>
宋余聽他噼里啪啦丟了一通話出來,語氣雖不善,宋余聽著,心中卻暖了暖,看著宋霖,笑了起來。
宋霖一頓,沒好氣地道:“笑什么?!剛還以為你不傻了——”
“三堂兄,你真好?!彼斡嗾J真道。
“……”宋霖瞪著宋余,說,“說什么蠢話?算了,懶得跟你費口舌?!闭f罷,宋霖拎著劍扭身就走了,宋余望著他的背影漫入朱紅長廊和花墻的陰影里,不由得怔忡了一下。深冬的晚風(fēng)已經(jīng)很有幾分涼意,宋余卻絲毫不覺,只覺得心里好似生出一簇火,驅(qū)走了寒冬的冷意。
宋余心中記掛著事,和姜焉在一起時便拉著他多問了兩句,畢竟姜焉也牽扯其中。此中細節(jié)姜焉知道得清楚,他本不想讓宋余過多擔(dān)憂,可轉(zhuǎn)念一想,他不告訴宋余,宋余便不會擔(dān)心嗎?打著不讓他擔(dān)心的名頭隱瞞,反倒會讓宋余更是內(nèi)疚,便捏了捏他的掌心,道:“你別急,聽我慢慢跟你說?!?/p>
宋余低聲應(yīng)了,二人隔著一張小幾,幾上是一副沒有下完的棋盤。姜焉隨手將棋盤撥亂了,抬手捏了兩顆棋子落下去,道:“這事兒發(fā)展到如今,已經(jīng)和你與郝如非的爭端沒甚干系了?!?/p>
宋余:“嗯?”
姜焉笑:“的確,起初宋家與我尋郝家的不痛快,是想為你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