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余顧不得姜焉,邁開幾步就看向了八角亭中石桌上的那個金籠子,籠子是金子打的,頗為精致,里頭正關(guān)著一只通體黝黑的小貍奴。
宋余驚喜道:“小黑——”他跑近了,蹲下身仔細地看著那只小貍奴,慢慢的,眉心就皺了起來,說:“這不是我的小黑?!?/p>
阮承青不高興,道:“這怎么不是你的小黑了?你說的,毛發(fā)黑,黑爪墊,不是小黑?”
“就是不是,小黑是金綠異瞳,”宋余固執(zhí)道,“這只小貍奴眼睛是黑色的,和小黑不一樣,小黑生得比它也大些,尾巴更長?!?/p>
阮承青指著那只小貍奴,道:“不就眼睛不一樣嗎?它打今兒起就叫小黑了,你可以將它當做你的小黑?!?/p>
張朝在一旁小聲說:“它叫小金珠?!?/p>
阮承青說:“改名了,就是小黑!”
宋余搖搖頭,道:“它不是我的小黑?!?/p>
阮承青氣笑了,說:“宋五郎,不就是一只貓嘛,你看這只貓也是貓,養(yǎng)養(yǎng)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兒了。你原來那只貓還撓你呢,你瞧它多溫順,不比你那只貓可人?”說著,他打開籠子將那只小貍奴抱了出來,送宋余面前。小貍奴興許是見慣了人,倒也不怕生,睜著黑溜溜的眼睛看著宋余,細聲細氣地叫了聲,很是嬌嗲可愛。
宋余看著那只小貍奴,半晌,伸手輕輕摸了摸它的腦袋。小貍奴乖順,仰著腦袋蹭他的掌心。
姜焉見宋余不說話,只摸著那只小貍奴,好似真喜歡一般,冷不丁地開口,道:“是啊,這貓多乖呢,不比你那只撓人的小貍奴招人喜歡嗎?”
他咬重了撓人二字,一雙眼睛看向宋余掌下的那只黑色的小貍奴,說道:“養(yǎng)來逗趣玩樂的小東西,都是一樣的?!?/p>
黑色的小貓敏銳,它疑惑地望向姜焉,卻對上一雙詭異的異瞳,只見那雙眼左眼璀璨如金,右眼深如碧潭,霎時間激得小貓脊背弓起,嗓子都變了,發(fā)出一聲尖銳的叫聲,登時就躥了出去,鉆回了籠子里埋著頭不住發(fā)抖。
這一變故將其他三人都嚇了一跳,阮承青說:“怎么回事兒?”
小貓蹬得那一下勁兒大,爪子抓破了他袖口的布料,在手上也留下幾道紅痕。張朝也愣了下,道:“嚇著了?小金珠明明最乖了,”他看看宋余阮承青,又看向姜焉,幾人都詫異地看向他。
姜焉一臉無辜,閑閑道:“興許是膽子小,嚇著了,貓呢,膽子都小?!?/p>
宋余說:“二哥,算了,這只小貍奴再溫順可愛,也不是我的小黑?!?/p>
他道:“我只要我的小黑?!?/p>
見貓一事過后,國子監(jiān)廣業(yè)堂又是一輪新的課考,毫無疑問,宋余又是掛在最后。
所有人都習以為常,便是廣業(yè)堂的博士授課時談起此番課考,都躍過了宋余。
宋余和尋常學(xué)子不同,他入國子監(jiān),是帝王恩賜,可偏偏宋余在六年前傷了顱腦,京都中人大都知他成了傻子,廢人。
這樣破格留下的一個人,國子監(jiān)甩不開,沒法教,還罵不得,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他不存在。宋余雖說不明白,可他能感受到自己在國子監(jiān)的“特殊”,其實早些年不是這樣的。宋余的記性時好時壞,六年之前的事情忘了個干凈,這些年的事情也只記得五六成。
宋余還記得他初入國子監(jiān)時,祖父和舅舅都曾叮囑他,走不了武,能習文也是一樣的,學(xué)得慢不打緊,便只當稚子學(xué)步,重新開始。國子監(jiān)的各科授業(yè)博士對他也多有耐心。在他們眼中,宋余隱約都能覺察出一種憐憫和期待,時日漸長,便只剩憐憫了。
究竟是何時憐憫也消失殆盡,只剩下了無視,就是宋余也不記得了。祖父和舅舅也不再過問他的功課,只說,五郎平平安安,每日都歡喜快樂便好。
舅舅說,咱們五郎做不得文臣武將,他日做個富家翁也不錯。
宋余每每聽他們?nèi)绱苏f時,xiong口總是莫名悶悶的,比之他人嘲他愚蠢癡傻還酸楚難受。宋余不知道該怎能辦,他只是隱隱覺得,祖父和舅舅都很難過,可他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讓他們開懷。
宋余想,他其實是個壞人。
他傷害了祖父,也傷害了舅舅,還讓文叔時刻都要記掛他,像記掛七八歲的小榮,也因著他,文叔和陳嬸子吵過許多回架了。
“少爺,今日廚房做了您最愛吃的蟹粉獅子頭,蝦肉餛飩,”宋文說,“您前幾日不是說想吃酥黃獨嗎,也讓廚娘給您做了?!?/p>
宋余回來就神情懨懨,道是沒胃口,不用叫他吃飯,宋文哪兒能真讓他餓著。
“文叔,我不餓,”宋余沒開門,枕著自己的手臂撥著桌上的小球,有毛茸茸的線球,也有精巧的琉璃珠子,都是他尋來給貓玩兒的。貓走后,散落在屋子里的球就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