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一起,無論生死,永遠都不分開?!?/p>
翌日,祠堂外守夜的下人迷迷瞪瞪地被轱轆的車輪聲驚醒,迷迷瞪瞪看去,就見坐在輪椅上的素衣少年轉(zhuǎn)著車輪出來,一只通體漆黑的黑貓趴臥在他腿上,半睜著金綠雙瞳。尾巴纏繞住纖瘦的手腕。冬日的太陽倦懶攀上了天空,和煦地拂走了初晨的寒意,也映在了少年病愈的蒼白臉頰上,下人一句“五少爺”下意識說出了口,旋即就驚呼了聲,目光落在他頭發(fā)上,卻見不知何時宋余烏黑的發(fā)間添了銀霜。
宋余抬起眼睛看來,陡然多了幾分深潭似的冷意,如雪中拔出的三尺薄刃。
誰都沒想到不過一個日夜,宋余就少年白頭,侯府上下都為之一驚,便是滯留在燕都的馮家人都嚇了一跳,連忙請了容老大夫來給宋余看診。容老大夫道是宋余思慮過度,情志不遂,氣滯血瘀以致傷了肝脾,神傷早白。他給宋余行針,又開了行氣養(yǎng)血的藥,叮囑他務(wù)必寬心,不可大悲大喜。宋余自醒后就不曾合過眼,行過針灸,又喝了藥,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這一睡,又是大半天。
隱約有聲音傳入他耳中,“這是哪兒來的小貍奴?”
“哦,是我們少爺養(yǎng)的,養(yǎng)了有些時日了?!?/p>
“五郎養(yǎng)得真好,瞧這肉,真敦實——哎,它方才是不是瞥我來著?我怎么覺得它在罵我?”
“表少爺,不能伸手!小黑除了少爺,誰摸都不肯的。”
“嘿,我還就不信了,嗷——它真撓?。 ?/p>
宋余掙扎著撐開沉重的眼皮,就見黑漆漆的小貍奴支在床邊,脊背弓起,一副要攻擊的模樣,“敘……小黑,”他聲音嘶啞地開口叫住了姜焉。姜焉聽得他聲音霍然轉(zhuǎn)過身來,朝宋余叫了幾聲,挨挨蹭蹭地過來擠在他手邊。宋余摸了摸他的腦袋,對他說:“這是我馮家表兄,玉川表哥,不是外人。”
馮玉川探過腦袋,道:“五郎你可醒了,文叔說你都睡了一天了,你瞧,天都黑了?!?/p>
“你同一只小貍奴說什么,它難不成還能聽懂?”
宋余撐床坐了起來,姜焉兀自連叼帶扒拉弄了個枕頭讓他靠著,聞言又沖馮玉川齜牙哈氣,實在兇得很。馮玉川看得目瞪口呆,道:“乖乖,你這小貍奴很通靈啊,哪兒來的?”
宋余本想說撿來的,話到嘴邊,笑了一下,道:“上天賜給我的。”
馮玉川稀奇地瞧著他,笑嘻嘻道:“果真是好了,已經(jīng)好幾年沒聽你這么說話了。我娘還不讓我來,說讓你多歇息。我尋思著今兒可是大年初一,如何也不能在床上躺過去,兆頭不好,索性來瞧瞧你?!?/p>
宋余靠著枕頭,道:“睡了許久,好多了,苓姨呢?”
馮玉川的母親馮苓是馮蘅的親妹妹,宋余的小姨。馮蘅與馮苓之間差了九歲,于馮苓而言,馮蘅如姐如母,姐妹二人感情極好。馮苓自小就崇拜長姐,后來馮蘅嫁給宋廷玉,又遠去涼州,馮苓舍不下她,也去了涼州做起了生意。馮家人是天生的商賈,在北地生意做得頗大,馮苓自小看著宋余長大,對他疼愛有加。當初風(fēng)雪關(guān)外,正是馮苓冒險深入戰(zhàn)場,帶著她守下人將宋余從懸崖底下救了回來。
這些年,馮苓生怕宋家委屈了宋余,常來看他,因此宋余與馮玉川可算是親如兄弟。
馮玉川道:“去城外護國寺上香祈福了?!?/p>
“對了,我娘說過幾日你干脆隨我們一起回江南吧,江南是養(yǎng)身子的好地方,外祖母和舅舅都記掛著你呢,要是見你好了,定然高興?!?/p>
聽見去江南幾字,黑貓?zhí)痤^看著宋余,宋余朝馮玉川笑了一下,道:“表哥,我再想想吧?!?/p>
馮玉川伸手搓了搓宋余的腦袋,看著黑發(fā)里刺目的白,一直強壓的話還是忍不住,道:“有什么可想的,小孩子家家的,就是想得太多了,”他語氣里有幾分疼惜和無奈,道,“天塌下來有年長個高的頂著,怎么就值當你將自己逼成這副樣子?你才好了幾日,真是還不如傻著,至少每日過得開心。”
姜焉雖不待見馮玉川對宋余動手動腳的,聽他那話,目光又落在宋余散落xiong前的頭發(fā)——祠堂中昏暗,姜焉竟不曾發(fā)覺宋余白了頭,直到出了祠堂,聽見下人的驚叫,姜焉這才發(fā)現(xiàn)宋余原本烏黑柔軟的頭發(fā)白了大半。一股無法言喻的徹骨之痛霎時間如千鈞巨石砸在姜焉心口,他眼前一黑,險些當著宋府中人的面變回人身。宋余伸手擋住姜焉望向他的眼睛,掌心裹著黑貓小小的腦袋,黑貓咪嗚了聲,也不掙扎。宋余看著馮玉川笑道:“那可不成,我若還傻著,今年的壓歲錢又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