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余望著姜焉,半晌,道:“可侯爺不是說,小黑是妖怪嗎?”
姜焉噎了噎,板著臉,面無表情道:“它是妖嗎?它就是一只貓!柔弱可欺,路邊的狗都能叼一口的小貓!”
“何況就算是妖,妖也是會死的,”姜焉說,“妖也需福澤深厚之人庇佑,宋余,你不是將你的貓庇佑得很好嗎?”
宋余眼睛晶亮,問姜焉:“真的嗎?我真的將小黑照顧得很好嗎?”
姜焉說:“真的?!?/p>
“再不能更好了。”
25
太和酒樓沿著城內(nèi)蜿蜒的沐江,宋余和姜焉用過飯,姜焉就說要送他回家,宋余推辭都推辭不得。好在圣上賜給姜焉的齊安侯府和長平侯府離得不遠(yuǎn),二人依江而行,圓月皎皎,晚風(fēng)徐徐拂過粼粼江面,襯著兩岸閃爍的萬家燈火別有一番靜謐。
昭然和赫默等扈從都不遠(yuǎn)不近地綴在后頭。
姜焉道:“今日我見你上馬的姿勢,不像初學(xué)者,宋余,你何時學(xué)的騎馬?”
宋余誠實道:“不記得了?!?/p>
“幾年前生過一場重病,許多事情都不記得了。”
姜焉側(cè)過頭,看著宋余:“你今日在馬上——也是因為這場‘重病’?”
宋余輕輕地“嗯”了聲,姜焉說:“宋余,冒昧一問,你在馬上,想起了什么?”
宋余一怔,一下子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兩年問宋余想起什么的人已經(jīng)不多了,祖父他們怕傷害他,對他小心翼翼,別的人不會關(guān)心一個傻子會想起什么。宋余有時想起什么,卻也不好同旁人說,那些零碎的片段錐心刺骨,讓他痛苦難受,他說出來,祖父說不定也會跟著傷神,而且想起來了也沒什么用,他依舊是個傻子。
其實姜焉與他并不相熟,宋余知道,在這京都大多數(shù)人的眼里,他是個傻子,就是長平侯府內(nèi)的堂兄弟們也幾乎都不喜歡他,更不要說其他人了。
阮承青能與他相交,是二人一連幾年在廣業(yè)堂課考不合格結(jié)下的情誼。姜焉——姜焉是陛下擢封的齊安侯,是邊將,是異族人,他不明白姜焉為什么會對他這么好。
宋余這些年別的沒長進(jìn),對他人的善惡感知卻更加敏銳,他是不聰明,可傻子也知道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
姜焉看他的眼神,有探究,有惋惜,憐憫,獨獨沒有嘲諷惡意。姜焉還想教他騎馬,把自己的坐騎也讓給他,會因他險些受傷而愧疚——齊安侯姜焉,真是個好人,宋余想。
姜焉許久都沒等來宋余開口,他正想尋個話頭揭開,就聽宋余說:“我也說不清,我好像看見了許多人,他們都在竭力拼殺,血肉飛濺,他們在叫我跑……”
“他們喊,五郎,走啊!快走!別回頭!”宋余眼前仿佛浮現(xiàn)那一個個再真實不過的夢境,整個人都似被魘住了,清瘦的身軀微微發(fā)抖,“他們都在叫我,可我看不清他們的臉,風(fēng)好冷,雪也是冷的……”
宋余說著,顱腦內(nèi)仿佛針扎一般疼得厲害,“我想看清是誰在叫我,我看不清,我不記得了,我什么都不記得了,他們冒死救我,我怎么能不記得他們是誰?我沒用,是我沒用?!彼斡噜哉Z,臉色慘白,眼神游離恍惚,似是風(fēng)雪如刀襲來,刺激得他不自覺地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頭。姜焉看得心驚肉跳,忙攥住他的手,說:“好了,宋余,想不起來就不想了?!?/p>
宋余恍恍惚惚地看了姜焉一眼,說:“我夢見過他們許多回,他們有人喊我五郎,喊我少將軍……我到底是誰?”
姜焉低頭看著宋余那雙迷茫又痛苦的眼睛,不由得心中軟了一下,道:“你是宋余?!?/p>
宋余重復(fù)著念了一遍,閉了閉眼睛,說:“對,我是宋余。”
“可為什么我知道我是誰,卻忘了他們?”宋余問姜焉,“他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