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焉愣了一下,想起宋余在昏迷前的那一句,頓時一個激靈——也許……宋余恢復記憶了。姜焉慌得不行,他曾經(jīng)親自去過風雪關,其間慘烈,饒是沙場老將尚且不忍瞠目正視,更不要說宋余還是親歷者,他在這場戰(zhàn)事中失去了父母,親朋。姜焉只要一想宋余是如何離關又返回風雪關,在遍地殘尸中尋回父母尸體,背著被凍僵的遺體一路逃亡就痛得心尖發(fā)顫,仿佛那場風雪在幾載光陰之后又撲將了下來。
姜焉并不知道宋家祠堂在哪兒,侯府也大,他悶頭在迷宮般的高墻樓閣間幾經(jīng)打轉(zhuǎn),最終循著檀香味,找著了矗立在深處的宋家祠堂。
有下人守在祠堂外,揣著手小聲地議論,說:“五少爺好端端的來祠堂作甚,這都在里頭待了一天了,不吃不喝的。”
“可不是,侯爺和大老爺都勸不回去?!?/p>
“我聽五少爺伺候的下人說,五少爺好啦。”
“什么好了?”
“就是不傻了!”下人興致勃勃地說,“不然怎么會放著好好的節(jié)不過,除夕來守祠堂,五少爺準是想起了三老爺和三夫人?!?/p>
“哎別說,老侯爺今兒去勸三少爺回去時,我隱約聽得他們說話,看著是和以前不一樣了?!?/p>
“這是三老爺和三夫人在天有靈,保佑五少爺,讓他不傻了?!?/p>
……
姜焉聽了片刻,正好有一個青年提著食盒過來,一旁的下人紛紛不再言語,起身行禮,“見過三少爺。”
是宋霖。
宋霖說:“宋余還在里面?”
下人回道:“回三少爺,五少爺還在里面?!?/p>
宋霖面色有些復雜,他提起食盒朝里面走去,姜焉想了想,也跟了上去。黑貓嬌小,又是漆黑一團,竟也就這么讓他混了進去。宋家是大族,祠堂恢弘肅穆,宋霖輕車熟路地往里走去,卻并未去正堂,而是踅入另一處屋子。那屋內(nèi)點了燭火,籠在燈罩內(nèi)襯得屋內(nèi)昏昏暗暗的,香案上擺置了香爐供果一應祭祀之物,再往上,是兩個靈牌——竟是宋廷玉和馮蘅夫妻的靈牌。
姜焉一眼就看見了坐在屋內(nèi)的宋余,他面朝靈牌,背對著進來的宋霖和姜焉,一動也不動,無聲無息的,讓人心生酸楚。
宋霖看著他的背影,開口說:“宋余,我爹讓我來給你送點兒吃的?!?/p>
“你身上還受著傷呢,在這待一天也待夠了吧,你這么糟蹋自己給誰看啊?”宋霖一貫不知如何與宋余相處,話說起來難免帶了刺,“爺爺年紀大了,前兩天因著你昏迷不醒照顧了你兩天,你不顧自己也想想他吧?!?/p>
半晌,宋余道:“三哥,東西放下吧,我一會兒餓了吃?!?/p>
“勞你和爺爺說,我沒事,待夠了我就回去了?!?/p>
他聲音嘶啞,好似磨砂一般,宋霖瞪著他,偏又拿他沒辦法,道:“算了,隨你吧?!?/p>
說罷,將食盒放在一旁,又探手摸了摸小火爐上溫著的水壺,見是溫熱的,轉(zhuǎn)身就走了出去。屋內(nèi)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姜焉看著宋余,竟突然不知說些什么好。死亡可說是邊將最常見的事情了,自小他爹給他上的第一課就是人要坦然面對別離和死亡,那時他養(yǎng)的小羔羊得了病,死了,姜焉傷心得不行,抱著已經(jīng)斷了氣的小羔羊抹眼淚。
他父親說,這世上沒有什么東西是能夠一直存在的,小羊羔會死,草木會枯花會謝,人有一天也會死,不過是或早或晚的事情。
姜焉淚眼朦朧地問他爹,阿爹阿娘也會嗎?
他父親大笑,說,會,有一天阿爹阿娘也會離開你,不過不必為此悲傷,我們會沉睡在泥土里,變成花,變成草,再回到這個世界上看一看他們至愛的孩子。
姜焉說,可冬天一來,草沒有了,花也沒有了。
父親道,等到來年春天,草和花就都會有了,年年歲歲無窮無盡,每一個枯榮輪回都是他們在思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