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墨凝骨處,寸許春痕爭。
裴照野擱下筆,身體晃了一下,左手虛虛穩(wěn)住案邊,右手收回,置于膝上。
一陣眩暈伴著肺腑的翻攪襲來,直叫她眼前發(fā)黑。
她閉了閉眼,微微喘息,臉色比案上的宣紙還要白上三分。
侍立側(cè)后的青梧立刻膝行上前,他伸出手,指腹貼上裴照野兩側(cè)顳颥,力道輕緩,小心地揉按。
她并未睜眼,只是下頜微收,稍作側(cè)首,任由那指尖觸及的溫熱與力道滲透。
過了幾息,那陣眩暈才稍有退去。
她緩緩抬起眼睫,雖面白如紙,唇色淡褪,但腰背仍挺直如松,端坐于錦墊之上。
此刻,天地寂靜,枯筆裂素,春自鋒來。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張紫檀矮案上,方才筆走龍蛇、墨色淋漓的磅礴尚在眼前,然案后那嶙峋身影,更令人心神劇震。
畫中枯枝錚錚,與作畫之人形銷神黯卻依舊不折的風骨氣度,竟是如此渾然一體。
崔靈昭臉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凈凈,嘴唇翕動著,想擠出幾句強撐門面的評點,卻發(fā)現(xiàn)喉頭干澀,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杜若蘅怔怔地望著那畫,又看向昔日同窗,個中情緒皆化為一聲輕嘆,悄然隱沒。
裴照野氣息稍定,對青梧極輕地搖了下頭。
青梧會意,收回了手,復(fù)又侍立在她側(cè)后。
她伸出仍在微顫的右手,拿起一支小楷,吸了口氣,于畫幅左上方凝神落筆:曲水自書春帖斜青梢偶觸冰硯開忽見流霞逃云棧滿江煙柳釣月來題罷,她擱下筆,手頹然垂落,指尖蜷起。
她將雙手悄然掩入寬袖之下,緊緊攥住那枚冰涼的墨玉棋子。
“好!”一聲清越的贊許,驟然打破眾人沉浸于詩畫之中的余韻。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主位之上,鳳君崔江寧不知何時已端然正坐。
他臉上依舊帶著和煦的笑意,望向此處。
崔江寧聲音溫潤,卻透著幾分金玉般的鏗鏘,“裴娘子病中揮毫,筆力猶存風骨,意境超脫物外,此番風骨xiong襟,更是難得。
”他略一停頓,抬起手,指向那幅畫作,笑意更深:“此畫,深得吾心。
來人——”“將此畫即刻收起,妥善裝裱。
待陛下凱旋,獻于御前。
”話音落定,如驚雷作響。
崔靈昭眼前一黑,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發(fā)軟,向后倒去,被侍從死死架住,才未當場出丑,臉上已是一片灰敗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