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叡翊一眼掃過,估量沒個一時半刻他竟不能看完。翻一翻,從陸棠棣有記憶始曾在何處行乞、那神醫(yī)姓甚名誰,再到陸家輝如何尋的她、教的她、哪里請的西席、誰人知道、誰人不知道,事無巨細一一盡在紙上。
他的心情便詭異地平復了些。
此處便體現(xiàn)出陸棠棣知他之深。他說“將今日所說寫成折子遞上來”可不是指昨天她已提及的事,而是指除此之外的,她覺得需要說,但還來不及、沒想到要說的事。一切言外的不盡之意,都得說明。不然等朱叡翊自己派人查出來,呵。
陸棠棣甚至自己提煉了重點,道:“陛下,相府實際還有一位公子,臣懷疑他尚在人世,還與云撫州謀逆大案有關?!?/p>
朱叡翊霍然抬頭:“什么?!”
一直想要說,但一直沒有機會說的話總算能夠傳遞到皇帝耳邊,陸棠棣沉斂眉目,再度撩起官袍。
“臣請陛下暫緩相家滿門抄斬之刑,此中蹊蹺,待查明再判?!?/p>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朱叡翊眼前一黑,這說的不就是故事開頭他們當眾爭執(zhí)的那件事嗎!還想陸棠棣為何一整個早朝都一言不發(fā),原來是在這給他準備了大禮!
朱叡翊咬牙切齒,奏折也不看了,拿出“事已至此,大勢已去,也不怕你繼續(xù)糾纏!”的果斷態(tài)度:“陸相怕不是禁足在家沒聽見風聲,相家人早在三日前就已盡數(shù)在午門斬首?!?/p>
沉默,沉默,還是沉默。
陸棠棣沉默著一聲不吭,不知到底要不要說先前她在早朝上,曾聽見隔壁王利清在別人奏對之時,不停念叨“相家、相家、相家”。
多年同儕,又同在官員第一梯隊,陸棠棣自然知道王利清的壞習慣:只有一直堆積,牢里主謀未曾處置的案子才會讓王利清連在早朝之上都不忘將其掛在嘴邊。
她在猶豫是否要拆皇帝的臺。
朱叡翊已拋開奏折,索然無味道:“你幾次三番要救相家人的性命到底為何?”
總不能是看人家姓相,與京城相府有緣,才同情心泛濫罷?他沒好氣想道。心里卻已經(jīng)在回憶案件有關的卷宗,并根據(jù)陸棠棣前頭的話,開始尋覓相家所有與陸棠棣同齡、并為男子的人物。
“相嘉良?!标懱拈Φ?,“相氏夫婦的獨子,其全家押解進京之時他意欲出逃,卻落水而亡。陛下,這位相府嘉良與微臣家中一位早逝的公子同名?!?/p>
朱叡翊心中一動,面上卻輕嗤:“世間同名同姓之人何其之多,況且那相嘉良的尸首可是由官差親自打撈起來的?!?/p>
謀逆大案與別案不同,卷入其中的每一個人官府都驗得仔細。那尸首確是相嘉良,其人癡傻,宛如幼童,與造反干系不大,故此在案卷中也只淺提一筆。但朱叡翊何等心細如發(fā),自然也能記起這樣一個人物。
陸棠棣毫不以為奇。被質疑和被詰難總是她面對朱叡翊時需要處理的問題。
她應答如流:“但陛下,他出現(xiàn)得太輕易,死得也太輕易了。臣聽聞,就連當?shù)嘏c相家交好的氏族,都不曾聽說其有一個子嗣,可見相氏族人保護他之周密??伤麉s在全族被押解之時出現(xiàn),繼而被擒,繼而出逃,繼而落水。臣所說陸家的那位嘉良,死去時可不曾見到尸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