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三刻,顧百川帶著十人小隊如夜梟般貼著亂葬崗西側山腰移動。
山風卷著腐葉與尸臭的氣息撲面而來,他屏住呼吸,左手按住腰間防水火折袋,拇指反復摩挲袋角“蕭”字印記——陳嘯用油紙包裹時,指尖的老繭曾劃過他手背,此刻粗糙的觸感透過油紙傳來,像極了老城主臨行前重重拍在他肩上的力道。
他屈肘輕推身后隊員,示意注意腳下——枯枝堆里半掩著一具白骨,肋骨處嵌著半截箭頭,尾羽上的靛藍色漆已褪成灰白,那是紫霄賊獨有的毒箭標記。
“都趴下?!彼穆曇魤旱脴O輕,喉間血腥味混著夜風的冷冽。十年前在死人堆里練出的“貓步”此刻派上用場,前腳掌先觸地,足跟再緩緩碾入腐葉,膝蓋微屈如彈簧,竟沒驚起半點聲響。
隊員們效仿著他的動作,脊背緊貼長滿青苔的石壁,有人不慎蹭落碎石,他眼疾手快撈住石塊,掌心被棱角割出血痕,卻像感覺不到痛般,將石塊輕輕放入腰間皮囊。
阿虎突然拽了拽他的袖口,少年護心鏡映出三丈外的崗哨——兩名紫霄賊正倚著樹干打盹,狼頭紋章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顧百川瞇眼細看,其中一人握著酒葫蘆的手指半蜷,指縫間結著凍瘡痂,與他在風鈴鎮(zhèn)見過的賊兵一模一樣。
他打了個手勢,左手三指輕揮——這是“分進合擊”的暗號。十人如黑影散開,他踩著枯草繞到左側賊兵身后,右手指尖撫過斬魂劍鞘血槽,那里還嵌著今早從賊兵咽喉刮下的碎肉,此刻混著新血凍成硬塊,硌得掌心生疼。
斬魂劍出鞘三寸,寒光映得他瞳孔微縮。左側賊兵的呼嚕聲戛然而止,他左手扣住對方后頸,拇指抵住啞穴,劍刃從鎖骨下三寸斜刺而入,手腕翻轉間已挑斷氣管。
血珠濺在護心鏡上,凝成暗紫色的痂,隨著他的呼吸微微顫動。右側賊兵驚醒時,只看見顧百川眼中倒映的月光——那光比他腰間的玄鐵刀更冷,像極了自家婆娘被拖進糧倉時的眼神。
“搜身。”他用靴尖踢了踢尸體,刀刃挑起羊皮水囊時,三顆干癟的棗子滾落出來。棗子表面的褶皺里還沾著泥土,他用指尖碾開一顆,里面露出半?;鹣酢@是紫霄賊用來引燃火藥的慣用手段。
隊員們扒鎧甲時,他注意到甲胄內襯縫著碎布條,湊近火石微光細看,竟是嬰兒肚兜的殘片,粉色繡線已被血浸透。
“穿甲,走?!彼麑雺K令牌掛在腰間,破損處朝外,狼頭紋章的缺口正對前方。踩著賊兵腳印前行時,他刻意讓膝蓋微內扣,模仿紫霄賊羅圈腿的站姿,每一步都讓靴跟在雪地上壓出月牙形凹痕。
阿虎走在最后,將松脂油浸透的麻布纏在木槍頭,火苗舔舐麻布時發(fā)出“滋滋”聲,他突然伸手按住少年手腕,壓低聲音:“火小些,像賊兵巡夜時的懶怠樣?!?/p>
子時初,藤蔓覆蓋的水道入口終于出現在眼前。顧百川用匕首撥開藤蔓,腐葉簌簌掉落,露出半人高的陶管。
管口結著冰棱,他伸手觸碰,冰棱應聲而碎,掉在陶管內發(fā)出“叮咚”輕響,像極了兒時姐姐搖響的銀鈴。
他摸出陳嘯給的水道圖,火折子微光映在羊皮紙上,潮濕的霉味混著圖上的墨香,他用匕首尖指著圖上右眼處那道裂痕,與顧百川懷中的半塊令牌嚴絲合縫,更與他珍藏在書房暗格里、姐姐腕間銀鈴的裂痕分毫不差。
“放箭!”令下同時,他聽見自己聲音里帶著連他自己都厭惡的顫抖。民壯們將燃燒的木槍擲出,八十道火線劃破晨霧,卻在離賊騎五步時突然熄滅——浸油的麻布被晨露浸透,火舌奄奄一息,像極了女兒臨終前逐漸微弱的呼吸。
陳嘯眼前一陣發(fā)黑,膝蓋險些撞上巨石——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絕望的清晨,看著女兒的小手從他掌心滑落,無論如何也抓不住。
紫霄賊陣中爆發(fā)出一陣哄笑,如同一把把鈍刀割著他的耳膜。連珠弩破空而來,在火光中扭曲,右眼裂痕里滲出的血,與顧百川令牌上的血跡融為一體。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姐姐臨終前塞給他的半塊令牌,上面沾著的血,終于在十三年后,找到了它的另一半。
玄鐵劍劈開——那是顧百川的記號,是從死人堆里撿來的、帶著體溫的希望。
“顧兄弟,看你的了。”他低聲呢喃,晨霧漸散,陽光穿透云層,照在護心鏡的血痂上,那抹暗紅終于不再是三年前的絕望,而是即將破曉的曙光。
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這次卻是因為希望——他知道,當顧百川護心鏡上的“死守”二字與他的劍鞘相印時,紫霄賊的陰謀終將如晨霧般消散,而那些曾被戰(zhàn)火吞噬的笑臉,終將在陽光下重新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