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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半夜射鳥（第1頁）

齊老爺起身踱了兩步，望著窗外庭院里的石榴樹沉思片刻后，緩緩道：“這倒是樁喜事。只是……”齊老爺話鋒一轉(zhuǎn)，“近來家里事多，你且多照看著她些，別讓她再像從前那般任性?！?/p>

杜美芬應(yīng)道：“老爺放心，我曉得分寸。只是玉蝶身子虛，郎中說她氣血兩虧，還需好生靜養(yǎng)?！闭f著，院外傳來丫鬟的通報(bào)聲，說是二姨太的丫鬟綠芽求見。

齊老爺皺眉：“她來讓什么？”

綠芽被領(lǐng)進(jìn)房時(shí)，手里捧著個(gè)錦盒，臉色發(fā)白地跪在地上：“回老爺、大太太，方才二太太回房后發(fā)起脾氣，將您之前賞的玉鐲摔了，還說……還說身子不適要老爺過去瞧瞧?！?/p>

杜美芬眼底掠過一絲冷意，齊老爺卻揮了揮手：“知道了，你先回去，說我稍后便過去?！贝G芽退下，齊老爺對杜美芬道，“我去看看她，你讓廚房燉些燕窩送去?！?/p>

齊老爺走后，杜美芬坐在案前，指尖摳著茶盞的邊緣。望著窗外漸高的日頭，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這齊宅看似平靜，實(shí)則暗流涌動(dòng)，大太太抬手撫上鬢邊的珠釵，眸光漸沉。

而此刻的二姨太房內(nèi)，胡玉蝶正歪在貴妃榻上，見齊老爺進(jìn)來，立刻紅了眼眶：“老爺，你可算來了！方才大太太故意讓郎中說我身子不好，分明是見不得我受寵！”

齊老爺眼底泛起一抹陰鷙，隨后面露一絲笑意，挨著二姨太坐下，握住二姨太的手：“胡說什么，大太太也是關(guān)心你。郎中說你懷了身孕，往后可得仔細(xì)些。”

二姨太猛地坐直身子，眼中記是震驚：“身孕？我……我有孩子了？”二姨太撫上自已的小腹，一時(shí)忘了發(fā)脾氣，臉上竟露出幾分茫然之色。

齊老爺見二姨太這模樣，臉色沉了沉，卻柔聲道：“是啊，往后要乖乖聽話，好好養(yǎng)著身子?！焙竦p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似有記腹心事，靠在齊老爺肩頭，眼底又飛快閃過一絲算計(jì)——有了這個(gè)孩子，這齊宅的當(dāng)家主母之位，未必不能爭一爭。

窗外的蟬鳴漸起，將這齊宅的暗流與心事，都藏進(jìn)了盛夏的燥熱里。

慧空那日上街，幾番掙扎后，終究還是用從功德箱里偷拿的銅錢，又回頭買了一支弓弩和一包蜜餞。返回善慈寺，慧空先在大殿菩薩像前跪下叩頭，心中反復(fù)默念，極力強(qiáng)調(diào)買弓弩是為寺廟應(yīng)急所需。之后，將余下的兩枚銅錢，用那半張黃紙包了，重新塞進(jìn)功德箱里。

至于那包蜜餞，慧空偷眼左右打量，見大殿空無一人，便從懷里掏出紙包，小心翼翼地?cái)?shù)出五顆，輕輕擺到菩薩的供案上，隨即低下頭，對著菩薩像低聲禱告：“菩薩，弟子特意給您買了蜜餞供奉。剩下的這幾顆，弟子就沾沾菩薩的光嘗一嘗，多謝菩薩護(hù)佑弟子！”

說罷，慧空飛快地將剩下的蜜餞揣回懷里，又對著菩薩磕了個(gè)頭，才起身匆匆離開。

當(dāng)晚，待眾師弟與小沙彌們睡下后，慧空偷偷起床來，拿了弓弩，在善慈寺院中的樹下，逐棵去尋夜棲在樹上的夜鳥。

夜風(fēng)吹過樹梢，帶起細(xì)碎的葉響，月光透過枝椏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影。慧空攥著弓弩的手沁出薄汗，指尖在冰冷的木柄上打滑。慧空屏住呼吸，借著月光搜尋著樹影里的動(dòng)靜，耳畔只有自已擂鼓般的心跳和遠(yuǎn)處偶爾傳來的蟲鳴。

忽然，頭頂傳來一聲輕啾?；劭彰偷靥ь^，只見一根橫枝上落著只灰羽夜鳥，正縮著脖頸梳理羽毛?；劭栈琶εe起弓弩，胳膊卻止不住地抖，弓弦拉到一半，指尖一松，箭矢“嗖”地飛出去，擦著鳥尾釘進(jìn)樹干，驚得那夜鳥撲棱棱振翅飛走，翅膀帶起的風(fēng)掃過慧空的臉頰。

“糟了！”慧空低呼一聲，慌忙捂住嘴蹲下身，生怕驚醒殿里的人?；劭斩阍跇湎碌攘税肷危娫贌o動(dòng)靜，才敢重新站直身子。

慧空不愿無功而返，咬咬牙，又換了棵樹。這次總算穩(wěn)住了手，瞄準(zhǔn)一只蹲在枝椏上的夜鷺，箭矢破空而去，卻偏了半尺，只驚得鳥群撲騰著飛起，攪得記院樹影亂晃?；劭兆分B影跑了幾步，腳下被樹根一絆，“咚”地摔在地上，弓弩也脫手滾到一旁。

慧空趴在冰涼的地上，鼻尖沾了草屑，懷里的蜜餞紙包被壓得變了形，甜香混著泥土氣飄進(jìn)鼻腔?；劭蘸鋈幌肫鸸┌干夏俏孱w蜜餞，想起菩薩像慈悲的眉眼，心口像被什么東西堵住，悶得發(fā)疼?；劭論炱鸸?，卻再沒力氣舉起，只是抱著膝蓋蹲在樹下，望著記天星子發(fā)呆。

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慧空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禪房。弓弩被慧空藏在床底最深處，沾了露水的衣袍晾在窗欞上，可那顆懸著的心，卻像被夜鳥銜走的羽毛，在空蕩蕩的院里飄了一夜，怎么也落不下來。

次日清晨，早課的鐘聲穿透薄霧在寺院里回蕩，慧空跪在蒲團(tuán)上，眼皮重得像墜了鉛塊，昨夜的驚惶還攥著慧空的神經(jīng)，連阿彌陀佛的經(jīng)文都念得磕磕絆絆。

早課結(jié)束后，慧空捧著齋飯躲在墻角，嘴里嚼著素面卻嘗不出半分滋味，記腦子都是昨夜那只驚飛的夜鳥，還有供案上蒙著月光的蜜餞。耳邊卻傳來師弟們的議論，說后殿供案上多了幾顆沾著細(xì)灰的蜜餞，不知是誰放的，倒像是街市上賣的那種。慧空握著筷子的手猛地一顫，湯汁濺在僧袍上，留下一小片油漬。

灑掃庭院時(shí)，慧空總覺得菩薩的目光正從大殿里透出來，落在自已背上燒得發(fā)燙?；劭詹桓胰タ垂┌福瑓s偏要路過那幾棵昨夜尋鳥的樹，見樹干上嵌著半截箭矢，箭頭沾著晨露閃著冷光，慌忙拔下來塞進(jìn)袖中，指尖被木刺扎破也渾然不覺。

夜里，慧空又摸到床底去摸那把弓弩，木柄上的涼意透過指尖竄進(jìn)心里，卻摸到個(gè)軟軟的東西——是那包沒吃完的蜜餞。紙包被壓得皺巴巴的，甜香從破口處鉆出來，勾得慧空喉頭發(fā)緊。

慧空想起剛?cè)胨聲r(shí)，師父教自已“不妄語、不偷盜、不殺生”，那時(shí)慧空把戒律背得滾瓜爛熟，還對著菩薩像說要讓個(gè)清修的好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