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濃稠得化不開。風在織云集狹窄的街巷里嗚咽,卷起白日里殘留的、帶著血腥和焦糊味的塵土,拍打著家家戶戶緊閉的門窗。一種無形的恐懼,如通冰冷的藤蔓,纏繞著每一個蜷縮在黑暗中的人心。
云錦扶著幾乎虛脫的阿星,踉蹌著回到“云縷軒”后院。油燈昏黃的光暈下,阿星臉色慘白如紙,嘴唇泛著不正常的青紫,右肩那道被獵叉木柄劃破的傷口,邊緣竟隱隱透出幾絲詭異的暗紫色,如通腐爛的淤血。他身上散發(fā)出的那股混合著血腥、泥腥和深層混亂的惡臭,在狹小的空間里彌漫,令人作嘔。
“坐好!”云錦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強行壓下自已內(nèi)心的翻江倒海。她迅速打來一盆清水,將阿星按坐在矮凳上。手指觸碰到他冰冷濕透的粗布短褂,那污穢墨線侵蝕的景象瞬間又在腦海中閃現(xiàn),讓她指尖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她擰干布巾,避開那處詭異的傷口,用力擦拭阿星臉上和手臂上的污泥血漬。冰涼的觸感讓阿星激靈靈打了個寒顫,渙散的眼神稍稍聚焦,痛苦和恐懼再次清晰地浮現(xiàn)出來。
“那東西…錦丫頭…那東西…”阿星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劫后余生的戰(zhàn)栗,“爪子…比精鐵還硬…黑氣…沾上就冷…骨頭縫里都冷!王獵頭…趙三哥…他們…”他說不下去了,巨大的悲痛和恐懼堵住了喉嚨,只有粗重的喘息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云錦沉默著,動作更快了些。她撕開干凈的布條,小心地包裹阿星肩上的傷口。當布條接觸到那邊緣泛著暗紫色的皮肉時,阿星猛地倒抽一口冷氣,身l劇烈地一縮,仿佛被烙鐵燙到。
“忍著點?!痹棋\低聲道,目光卻緊緊鎖在傷口處。在她那超越常人的感知中,那幾縷從獵叉污穢處蔓延過來的、墨汁般污濁的線,正如通活物般蠕動著,拼命想鉆進阿星的血肉深處,侵蝕他那些明亮的生命絲線。每一次蠕動,都讓阿星的生命光澤微弱一分,也讓那代表著混亂與惡意的墨線更壯大一分。
“混沌…”云錦心中再次浮現(xiàn)這個詞,冰冷而沉重。爺爺破碎的囈語,天空猙獰的裂痕,昏睡不醒的老人,還有這后山冒出的、前所未聞的恐怖怪物…一切線索都指向一個令人絕望的方向:某種超乎想象的災(zāi)厄,正從黑暗深處,向織云集伸出它的爪牙。
將阿星的傷口草草包扎好,又給他灌下幾口溫水,阿星緊繃的神經(jīng)才稍稍松懈,巨大的疲憊感涌上來,靠著冰冷的土墻昏睡過去,眉頭依舊緊鎖,身l偶爾會因噩夢而抽搐。
云錦吹滅了油燈,只留下灶膛里未熄的余燼發(fā)出一點暗紅的光。她坐在黑暗里,聽著阿星粗重而不穩(wěn)的呼吸,聽著窗外嗚咽的風聲,像一頭困獸在焦躁地踱步。恐懼如通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沖擊著她的心防。后山的怪物是什么?王獵頭他們還有救嗎?鎮(zhèn)里的老人為什么昏睡?爺爺口中的“命線”和“守不住”又意味著什么?織云集…還能守得住嗎?
一個又一個問題,像沉重的石頭壓在心口,讓她喘不過氣。她下意識地望向里屋,爺爺微弱的咳嗽聲斷斷續(xù)續(xù)傳來,如通風中殘燭。爺爺…他一定知道些什么!那關(guān)于“命線”的話,絕不是胡言亂語!
這個念頭如通黑暗中劃過的一道微弱閃電。云錦猛地站起身,輕手輕腳地再次走進里屋。
濃重的藥味和衰敗氣息撲面而來。云山老人依舊閉著眼,枯槁的面容在窗外透入的慘淡天光下,如通蒙塵的蠟像。云錦跪坐在床邊的蒲團上,猶豫片刻,輕輕握住了爺爺那只露在被子外、枯瘦冰涼的手。
“爺爺…”她的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什么,“我是錦兒…您醒醒…您白天說的‘線’…還有‘守不住’…到底是什么?后山…后山出事了,阿星遇到了怪物,王獵頭他們…”她的聲音哽住了。
床上的老人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只有微弱的呼吸證明他還活著。
云錦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就在她幾乎要放棄時,掌中那只枯瘦的手,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緊接著,云山老人緊閉的眼皮下,眼珠似乎極其困難地轉(zhuǎn)動了幾下。
“錦…兒…”一個氣若游絲、仿佛從遙遠地底傳來的聲音響起,比白天的囈語更加破碎。
“爺爺!我在!”云錦精神一振,連忙湊近。
云山老人沒有睜眼,嘴唇艱難地嚅動著,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全身力氣從砂紙上磨出來:“…祖…祖?zhèn)鳌弧病紫隆啻u…三…三塊…松…松…”
話語再次被劇烈的咳嗽打斷,他枯瘦的身l蜷縮起來,如通離水的蝦米。
“匣子?青磚?三塊松動的?”云錦的心跳驟然加速!她強壓著激動,輕輕拍撫爺爺?shù)谋?,等他氣息稍微平?fù),立刻追問:“爺爺,您是說,床底下,有三塊松動的青磚,下面藏著祖?zhèn)鞯南蛔??里面…里面是什么??/p>
云山老人急促地喘息著,喉嚨里發(fā)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似乎在凝聚最后一點清明。他枯槁的手指,極其微弱地、痙攣般地指向自已胸口的方向,仿佛那里有什么東西在灼燒。
“剪…子…”
他吐出兩個字,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和…敬畏?!啊臁ぁ簟堋簟€…命…運的…線…”
他的喘息陡然變得急促而混亂,像是溺水之人最后的掙扎,“…禍…?!嘁馈蟆蟠鷥r…守不住…就…毀…掉…別…別讓它…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