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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深夜的咳嗽聲與悄然靠近的溫度（第1頁）

晚飯的最后一縷熱氣消散在暮色里時，沈廷舟接到了公社的通知，要去鄰村搶修被暴雨沖垮的水渠。他扒完碗底最后一口玉米粥，用粗布巾擦了擦嘴，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利落：“我今晚不回來，媽，晚秋，你們鎖好門?！?/p>

林晚秋正給念戰(zhàn)擦手，聞言動作一頓，抬頭看向他。煤油燈的光暈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跳躍，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透著幾分疲憊，可眼神依舊亮得像寒夜里的星。她心里莫名揪了一下，起身往灶房走：“我給你裝兩個饅頭，路上餓了吃?！?/p>

沈母也跟著站起來：“穿件厚褂子，夜里冷?！?/p>

念軍和念戰(zhàn)并排站在堂屋中央，小手攥著衣角，看著沈廷舟收拾工具。念戰(zhàn)的眼圈紅紅的，小嘴抿得緊緊的，卻沒敢哭——她知道爸爸是去干正經(jīng)事，哭了會被罵不懂事。

林晚秋用油紙包了四個白面饅頭，又塞了兩個煮雞蛋進去，塞進沈廷舟的帆布工具包。她的指尖碰到他粗糙的手背，像被細小的沙粒硌了一下，兩人通時縮回手。她低著頭，聲音細若蚊蚋：“路上小心，別摔著?！?/p>

沈廷舟“嗯”了一聲，目光掃過她微紅的耳根，轉身拿起靠在墻角的鐵鍬。走到門口時，他回頭看了一眼，念戰(zhàn)正踮著腳尖往他這邊望，小臉上記是不舍。他喉頭動了動，走過去揉了揉她的頭發(fā)：“聽話，早點睡?！?/p>

門軸轉動的“吱呀”聲劃破了黃昏的寧靜，隨后是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混著鐵鍬碰撞的輕響，一點點融進濃稠的暮色里。

念戰(zhàn)扒著門框看了許久，直到那道身影徹底消失在巷口，才癟了癟嘴，眼淚啪嗒掉在補丁摞補丁的褲腳上。林晚秋蹲下身，掏出帕子給她擦臉，指腹觸到她冰涼的臉頰，心里也跟著泛起涼意：“爸爸明天就回來了，咱們給爸爸留著熱粥，好不好？”

念戰(zhàn)吸了吸鼻子，重重地點頭，小手攥住林晚秋的衣角，像抓住了浮木。

夜雨比傍晚時更急了，密集的雨絲敲打著窗欞，發(fā)出“噼啪”的聲響，像是無數(shù)根細針在扎著人的耳膜。林晚秋躺在炕上，輾轉反側，總也睡不著。

煤油燈被她吹熄了，屋子里只有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天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輪廓。身側的位置空蕩蕩的，帶著沈廷舟慣有的、淡淡的皂角氣息，此刻卻顯得格外冷清。她想起沈廷舟背著鐵鍬走進雨幕的背影，想起他磨出厚繭的手掌，想起他看念戰(zhàn)時眼底一閃而過的溫柔，心就像被泡在溫水里的棉花，又軟又脹。

上一世，他也是這樣總在夜里被叫走干活。那時她只覺得煩，覺得他心里只有工作沒有家，常常故意把房門鎖死，任他在外頭拍多久都不開。有一次他淋了整夜的雨，發(fā)著高燒回來，她還冷笑著說“活該”。

如今想來，那時的自已，心是被什么東西糊住了嗎？才能那么鐵石心腸，對眼前這個扛起整個家的男人，說出那樣刻薄的話。

“咳咳……咳咳咳……”

一陣細碎的咳嗽聲從西廂房傳來，像根羽毛輕輕搔刮著林晚秋的耳膜。她披衣起身，赤著腳踩在微涼的青磚地上，走到西廂房門口。

門沒關嚴，留著一道細縫。借著從窗紙透進來的月光，她看見炕梢的念戰(zhàn)蜷縮成一團，小臉埋在枕頭上，肩膀一抽一抽地動著，咳嗽聲壓抑又急促，像是怕吵醒了誰。念軍睡在她身邊，眉頭皺得緊緊的，小手搭在妹妹的腰上，顯然也沒睡安穩(wěn)。

林晚秋的心猛地揪緊了。這孩子白天就有些蔫，她以為是累著了，沒太在意，沒想到夜里竟咳得這么厲害。她輕輕推開門，門軸“吱呀”一聲輕響，念軍“騰”地坐了起來，警惕地看向門口：“誰？”

“是我?！绷滞砬锓湃崃寺曇?，走到炕邊，“念戰(zhàn)是不是不舒服？”

念軍的戒備稍稍松懈，抿著嘴點了點頭，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從傍晚就咳，說嗓子癢。”

林晚秋伸手探向念戰(zhàn)的額頭，掌心傳來的溫度讓她心一沉——燒得滾燙。這孩子是病了。

“我去拿藥?！彼D身就要往外走，手腕卻被念戰(zhàn)抓住了。小姑娘燒得迷迷糊糊，眼睛都沒睜開，只是下意識地攥著她的衣角，嘴里喃喃著：“媽媽……別走開……”

林晚秋的腳步頓住了，眼眶瞬間就熱了。

這是孩子第一次叫她“媽媽”。

不是帶著敵意的抗拒，不是被逼無奈的敷衍，而是在病痛的迷糊里，下意識喊出的稱呼。這兩個字像一滴滾燙的蠟油，落在她心上，灼得她又疼又暖。

她蹲下身，輕輕拍著念戰(zhàn)滾燙的后背，聲音柔得像棉花：“媽媽在，不走，陪著你?！?/p>

念軍看著她弓起的背影，看著妹妹漸漸安穩(wěn)下來的呼吸，心里那道緊閉的閘門，像是被這聲“媽媽”撞開了道豁口，有什么溫熱的東西，正順著縫隙往外涌。他默默地爬起來，把自已的薄被往妹妹身上拉了拉，又給林晚秋遞了個小馬扎：“您坐。”

林晚秋接過馬扎坐下，借著月光打量著兩個孩子。念戰(zhàn)的小臉紅得像熟透的蘋果，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淚珠，呼吸依舊粗重；念軍坐在旁邊，背挺得筆直，像個小大人似的守著，眼里卻藏不住擔憂。

這兩個孩子，自小沒了親媽，跟著沈廷舟在糙漢子堆里長大，受了多少委屈，挨了多少欺負，怕是連他們自已都記不清了。上一世她瞎了眼，把他們的懂事當成理所當然，把他們的戒備當成故意作對，如今想來，那哪里是戒備，分明是無依無靠的孩子，在寒風里瑟縮著豎起的尖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