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孩子,自小沒了親媽,跟著沈廷舟在糙漢子堆里長大,受了多少委屈,挨了多少欺負,怕是連他們自已都記不清了。上一世她瞎了眼,把他們的懂事當成理所當然,把他們的戒備當成故意作對,如今想來,那哪里是戒備,分明是無依無靠的孩子,在寒風里瑟縮著豎起的尖刺啊。
她起身去灶房,在瓦罐里找到幾塊冰糖,又翻出沈母備著的甘草,用陶罐煮了碗糖水?;鸸庠谠钐爬锾S,映著她專注的側(cè)臉,鍋里咕嘟咕嘟的聲響,在這寂靜的雨夜里,顯得格外安心。
端著溫熱的糖水回到西廂房時,念戰(zhàn)剛好咳得厲害,小臉憋得通紅。林晚秋把她輕輕抱起來,讓她靠在自已懷里,用小勺舀著糖水一點點喂進她嘴里。甜絲絲的暖流滑過喉嚨,念戰(zhàn)的咳嗽果然輕了些,小舌頭下意識地舔了舔嘴角,像只得到安撫的小貓。
“慢點喝,不著急。”林晚秋的聲音比月光還要柔,手指輕輕梳理著她汗?jié)竦念^發(fā)。
念軍坐在對面,看著妹妹舒展開的眉頭,看著林晚秋被火光照亮的側(cè)臉,突然覺得,這個后媽好像也沒那么可怕。她的手很軟,拍著妹妹后背的動作很輕,身上有股淡淡的皂角香,聞著讓人心里踏實。
沈母被動靜吵醒,披著衣服走進來,看到這一幕,渾濁的眼睛里泛起水光:“這孩子,凈添麻煩?!?/p>
“小孩子哪有不生病的?!绷滞砬矧v出一只手,給沈母搬了個凳子,“您坐下歇著,我來就行?!彼嗣顟?zhàn)的額頭,“燒還沒退,等天亮了去公社衛(wèi)生院看看?!?/p>
沈母嘆了口氣,看著她熟練的樣子,心里百感交集。當初沈廷舟要娶這個名聲不算好的姑娘時,她是一百個不樂意,怕她對孩子們不好??蛇@幾天看下來,這孩子的心是熱的,對孩子們的好也是實打?qū)嵉?。就憑剛才念戰(zhàn)那聲“媽媽”,就憑她大半夜守著孩子喂糖水的樣子,這姑娘就差不了。
后半夜,雨漸漸停了。念戰(zhàn)的燒退了些,咳嗽也輕了,靠在林晚秋懷里沉沉睡去。林晚秋不敢動,就那么保持著一個姿勢坐著,直到天快亮時,才被凍得打了個寒顫。
“我來抱吧?!鄙蚰篙p輕把念戰(zhàn)接過去,放進被窩里,“你去睡會兒,天亮了還得去衛(wèi)生院。”
林晚秋搖搖頭,看著炕上睡得安穩(wěn)的孩子,嘴角揚起一抹淺淺的笑:“不困?!?/p>
其實是真的累。一夜沒合眼,腰背酸得像散了架,可心里那股踏實的暖意,蓋過了所有疲憊。她知道,自已和孩子們之間那層厚厚的冰,正在一點點融化。
天大亮時,沈廷舟回來了。他渾身濕透,褲腳沾記泥點,肩膀上扛著的鐵鍬還在滴水,顯然是一夜沒歇著。剛進院門就聽到念軍說妹妹病了,他扔下工具就往西廂房跑,進門就看到林晚秋正給念戰(zhàn)穿衣服,動作輕柔得像在擺弄易碎的瓷器。
“怎么樣?”他的聲音帶著奔波后的沙啞,眼里記是焦灼。
“燒退了些,準備去衛(wèi)生院?!绷滞砬锾ь^看他,見他頭發(fā)上還在滴水,眉頭立刻皺起來,“你先換身干衣服,別著涼了?!?/p>
沈廷舟這才注意到自已有多狼狽,胡亂抹了把臉,轉(zhuǎn)身去了東廂房。換衣服時,他摸到帆布包里那個油紙包,打開一看,四個饅頭還溫著,雞蛋也完好無損。他想起林晚秋昨晚站在灶房門口,往包里塞饅頭時認真的樣子,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填記了,暖暖的。
去公社衛(wèi)生院的路上,沈廷舟背著念戰(zhàn),林晚秋牽著念軍,沿著泥濘的小路慢慢走。晨露打濕了路邊的野草,空氣里彌漫著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氣息。
“爸爸,昨晚阿姨一直陪著妹妹,還給她喂糖水?!蹦钴娡蝗婚_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兩人耳朵里。
沈廷舟腳步一頓,側(cè)頭看向跟在身邊的林晚秋。她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藍布褂子,褲腳卷到膝蓋,露出的小腿上沾著泥點,可側(cè)臉在晨光里顯得格外柔和。他喉結(jié)動了動,低聲道:“辛苦你了?!?/p>
林晚秋被這突如其來的道謝弄得一愣,隨即搖搖頭,眼里的笑意像水波一樣漾開:“應該的。”
念戰(zhàn)趴在沈廷舟背上,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林晚秋牽著哥哥的手,看到爸爸寬厚的肩膀,突然伸出小手,抓住了林晚秋垂著的衣角,奶聲奶氣地說:“媽媽,走快點?!?/p>
這一聲“媽媽”清晰又響亮,像顆小石子投進平靜的湖面,在三人心里都漾起了圈圈漣漪。
林晚秋的臉瞬間紅了,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連手心都冒出了汗。她偷偷抬眼看向沈廷舟,發(fā)現(xiàn)他也在看她,黑眸里沒有了往日的冰冷,反而像盛著晨光,亮得讓人不敢直視。
念軍的小臉也紅了,卻沒像往常那樣反駁,只是悄悄攥緊了林晚秋的手。
沈廷舟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極淺極淺的弧度,快得像錯覺。他清了清嗓子,加快了腳步:“嗯,快點走?!?/p>
陽光穿過云層,灑在泥濘的小路上,把四個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緊緊依偎在一起。林晚秋看著地上交疊的影子,感受著掌心傳來的、屬于念軍的溫度,聽著背上念戰(zhàn)均勻的呼吸,心里那片曾經(jīng)荒蕪的土地,像是被這場夜雨滋潤過,正有嫩芽破土而出,帶著勃勃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