凈塵哥哥唇角漾起一抹欣慰的笑意:“公主果真長大了,這一片孝心,當?shù)闷兴_庇佑!”
說著又執(zhí)起我手邊的經(jīng)卷,認真翻了幾頁后合上,溫聲道:“這本《心經(jīng)》字數(shù)簡短,抄錄起來容易些?!?/p>
我抬頭與他的視線落在一處,唇角漾起甜糯的笑:“好,那你可要仔細盯著我,若我偷懶了,便讓凈塵哥哥罰我多抄三遍”。
……
春桃捧來銅盆,我將雙手全部浸入水中,涼意從指尖漫進肘間。她從袖中取出一方繡著并蒂蓮的素白手絹,疊成三角形托在掌心:“公主且用這個。”
我接過絹帕,輕拭掌心水漬,待指尖、掌心俱已干爽,伸手推了推春桃的腰肢,聲音明快道:“好姐姐,我與凈塵哥哥要抄經(jīng)書了,你與春荷也快些去準備材料吧?!?/p>
“好,公主且安心抄經(jīng)?!彼托σ宦?。隨后便往屋內(nèi)添了一爐沉水香,青煙裹著沉香漫過博山爐,她福了福身退至門外,動作輕柔地闔上了雕花木門,將一切聲響隔絕在門外。
靜謐中,沉水香醇厚沉靜的氣息漫開,與凈塵哥哥袖間若有似無的檀香纏成一縷,心也跟著沉靜下來,像一汪無波的潭水,只余香息悠悠漫過。
凈塵哥哥替我展平澄心堂紙,右腕輕壓上青玉鎮(zhèn)紙,左手邊展開著《心經(jīng)》的范本。他執(zhí)起松煙墨輕研,待墨色濃淡相宜時,將羊毫筆桿輕輕擱入我指尖,“公主可以仿照范本逐字逐句寫,不必著急?!?/p>
我捏著羊毫筆剛落下一個“觀”字,忽然抬頭看他:“若我寫歪了,凈塵哥哥可要手把手教我?!?/p>
筆鋒落下時,他忽然從身后替我虛扶手腕:“腕子要穩(wěn)?!北羌庖老∈撬砩虾寐劦脑斫窍??!吧划惪铡钡摹吧弊重Q彎鉤要拖出細若游絲的尾。我的指尖發(fā)顫,忽地,筆尖在“色”字起筆處暈出小墨點,我急得一時無措,驚慌抬頭與他對視,他抽走我手中羊毫,用指尖蘸水在錯字處輕點:“這般……”水痕暈開成薄云,將錯字掩蓋成遠山眉黛?!吧剿緹o常形,菩薩不會怪罪的,只要是你用心抄寫的,皇上也會歡喜的?!?/p>
一炷香功夫漸盡時,我手腕一頓,最后一個“訶”字落下時,我竟是吐出了一口濁氣,攥緊的手指也松快了幾分。
我像是盼著大人夸獎的孩童般舉起手中的宣紙,眼睛明亮亮的問道:“凈塵哥哥快看,我是不是很厲害?”
“自然厲害,公主這段時間進步顯著,筆法起承轉(zhuǎn)合頗具章法!”他毫不吝嗇的夸獎,指尖輕點宣紙上的字跡,:“你瞧這‘垢’字,左部‘土’與右部‘后’嚴絲合縫,既各有筋骨,又彼此呼應(yīng)。說著捏起一顆蜜餞遞到我唇邊,“公主今日表現(xiàn)的不錯,該賞?!?/p>
“公主……”夏荷人未至聲先至,裙擺掠過游廊青石板時帶起細碎風聲,懷中是記記的一堆,春桃緊隨其后,懷中也是鼓鼓囊囊。
“您瞧,”夏荷氣喘吁吁地福了福身,鬢邊垂落的珍珠耳墜跟著晃了晃:“酸棗仁碾得細細的,奴婢特意用溫水泡去苦味,炒至微焦才敢停手。茯苓也已去皮切了薄片,遠志的心也摘得干干凈凈,龍眼肉挑的是從柳州貢來的珍品,連煎茶的水都是奴婢前幾日收的晨露呢?!?/p>
春桃忙不迭接過話茬子,指尖捏著帕子掩唇輕笑道“奴婢作證,這些——夏荷可花了不少心思呢?!?/p>
說著也打開手中的香奩,指著其中一堆如數(shù)家珍道:“公主您瞧,這是奴婢找來的月白軟綢,軟綢質(zhì)地輕薄柔軟,貼膚舒適,用來作香囊內(nèi)襯再合適不過了?!?/p>
接著她又指著一段明黃布料娓娓道來:“這是奴婢找來的明黃織金緞,用它作香囊底料最是莊重。比物既彰顯天子龍威,且皇上著龍袍或常服皆相宜?!?/p>
“奴婢還取來幾顆渾圓明亮的東珠,說起來,這還是昨日高公公送來的賞賜呢,品相極佳,正適合讓香囊邊緣的裝飾。公主您想想,用明黃絲線編流蘇,末端系東珠是不是絕配?”
春桃撫著胸口喘了口氣,我適時給她遞上一杯茶水:“喝口茶潤潤喉再說,不著急?!?/p>
她接過茶杯,咕嚕咕嚕灌下好幾口,茶杯見底了才抹了抹唇角,眼尾帶笑:“公主,主香奴婢尋了龍誕香和檀香,輔香用沉香配琥珀粉,您看可使得?剛您與凈塵師父抄經(jīng)文時,奴婢就是點的此香,公主覺得這個味道如何?”
春桃與夏荷的一字一句仿佛帶著溫度般落在我的心上,心里瞬間又燙又軟。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們自幼相伴長大,名義上雖是主仆,心里卻早已將她們視作了姐姐,是如家人一般的存在。
母親亦是如此,逢年過節(jié)也會放他們出宮去與家人團聚,月銀永遠是別人比不得的豐厚,她們從前亦是我的伴讀,也識文斷字。而且她們不知道的是——我曾聽母后提起,已為我們準備了豐厚的嫁妝,不止我,是我與春桃、夏荷。
我拉回飄遠紛飛得思緒,眼角帶淚唇角帶笑道:“春桃姐姐、夏荷姐姐,日后你們成了親出宮去,可叫我怎么辦呀?真想以后都帶著你們一起出嫁呢。”
春桃看了一眼凈塵哥哥的方向,又轉(zhuǎn)頭寵溺地撫摸著我的發(fā)頂:“公主才十歲怎的已經(jīng)想著以后嫁人的事了?也不怕凈塵師父笑話?!闭f著,她又刮了刮我的鼻子,認真道:“奴婢二人定是要一輩子陪著公主的,以后公主成婚了給指個駙馬府里的英俊侍衛(wèi)就行,這樣以后我們的孩子還能隨侍在‘小主子’身邊?!?/p>
驀地,緋紅從臉頰漫到耳根,我的心不知是因著她那句‘駙馬府——’,還是‘小主子——’輕輕顫了顫,卻也不由自主的看向一旁的凈塵哥哥,他始終靜默佇立,立如勁竹,節(jié)骨分明,此刻心中描摹的駙馬形象驟然清晰——就該是凈塵哥哥這般清正朗然的男子!小主子的形象就應(yīng)該如臨陽郡主的小女兒那般玉雪可愛,粉粉嫩嫩的像個糯米團子,意識到自已這般,竟好似思春的少女,耳尖燙得想找個無人的回廊拐角,悄悄揭起團扇透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