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跳進那冰冷的、絕望的、吞噬一切的江水,并不是終點。
那扇門后,是這里。是這個位置。是這張臉。
是這該死的、荒誕的、價值兩千億的……世界首富的王座!
管家依舊站在原地,維持著微微躬身的姿態(tài)。他的臉上,那副經年累月訓練出的、無懈可擊的平靜面具,第一次出現(xiàn)了一絲細微的裂痕。一絲極淡的、難以解讀的困惑,如通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微小漣漪,在他眼底飛快地掠過,隨即又被更深沉的恭敬所覆蓋。他沉默地看著那個站在巨大落地鏡前,對著鏡中那個屬于凱文·洛威爾的身影笑得渾身顫抖、幾乎喘不上氣的男人。
笑聲在空曠得能聽見心跳聲的房間里橫沖直撞,撞在冰冷光滑的石材地面,撞在價值連城的家具上,撞在巨大的水晶吊燈上,最終被厚厚的地毯和吸音材料悄然吞噬,只留下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余韻。
鏡面冰涼,掌心滾燙。陳默——不,現(xiàn)在,他是凱文·洛威爾了——終于緩緩止住了那瘋狂的笑。肩膀還在微微聳動,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肺部殘留的、屬于“陳默”的溺水灼痛感。他直起身,再次看向鏡中。
灰藍色的眼睛,深邃依舊,但里面翻涌的驚濤駭浪尚未平息。那不再是屬于凱文·洛威爾的、掌控一切的冰冷審視,而是被一種巨大的、荒誕的、近乎褻瀆的興奮所點燃。他抬起手,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輕輕撫過鏡中影像那光滑的下頜線,那挺直的鼻梁。這皮膚,這輪廓,這每一寸都浸透著權勢與財富氣息的皮囊,現(xiàn)在,是他的了。
“兩千億……”他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像是在確認一個夢境的咒語。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沉甸甸的、令人眩暈的質感。這感覺,比被百萬債務壓垮時更加沉重,卻又帶著一種病態(tài)的輕盈,仿佛隨時能把他這縷來自地獄的靈魂重新拋上云端,再摔個粉身碎骨。
“先生?”管家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平穩(wěn),卻多了一絲極其克制的探詢,像一根細針,試圖刺破這詭異的氛圍?!澳杏X如何?是否需要立刻通知醫(yī)療團隊提前……”
陳默——洛威爾猛地轉過身。動作有些突兀,帶著一絲屬于“陳默”的笨拙,與這具身l應有的優(yōu)雅流暢格格不入。他的視線銳利地射向管家,那灰藍色的瞳孔深處,屬于負債者的絕望和瘋狂尚未完全退潮,屬于新晉首富的冷酷和試探已經開始凝結。
“不用?!彼_口,聲音低沉,刻意壓著,試圖模仿記憶中照片里洛威爾那種冰冷的腔調,卻掩不住深處一絲奇異的沙啞,“我很好?!彼D了頓,目光掃過管家那張完美無瑕的臉,“現(xiàn)在……告訴我,今天所有的安排?!泵恳粋€字都說得緩慢而用力,像在冰面上小心翼翼地行走。
管家微微頷首,姿態(tài)無可挑剔:“是,先生。除了半小時后的醫(yī)療復查,上午十點,集團核心董事局成員將通過全息投影進行緊急會議,議題主要圍繞您蘇醒后的權力交接與‘星鏈-阿爾法’項目后續(xù)戰(zhàn)略。下午兩點,您預約了私人造型師和理療師。傍晚六點,參議員蘭德爾先生及其夫人將登艇,與您共進晚餐,討論‘深藍能源’在太平洋新區(qū)的政策支持問題?!彼Z速平緩,信息量卻大得驚人,每一個名字、每一個項目都代表著一個常人無法想象的龐大領域。
陳默聽著,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董事局會議?參議員?深藍能源?這些詞對他而言,遙遠得如通外星語言。他只是一個被百萬債務逼得跳江的失敗者!一股巨大的虛妄感再次攫住了他,讓他幾乎又想放聲大笑。
他強行壓下喉頭的躁動,目光下意識地再次投向那面巨大的電視屏幕。新聞畫面已經切換,但那張屬于“凱文·洛威爾”的冷峻照片依然作為背景板停留著。照片旁邊,滾動著最新的財經快訊標題:“奇跡蘇醒!洛威爾王者歸來,金融市場狂歡!”、“‘海神號’爆炸迷霧重重,首富蘇醒或引發(fā)新一輪調查”……
“海神號”爆炸……一周前……深度昏迷……
管家剛才的話,新聞里的信息碎片,像冰冷的拼圖碎片,在陳默混亂的腦海中飛速碰撞、組合。
他為什么會昏迷一周?一場“嚴重爆炸事故”?在私人游艇上?一周前……那正是他,陳默,在橋上將手機砸進江水的時刻嗎?是巧合?還是……
一股寒意,比剛才墜入江底時更加刺骨,悄無聲息地沿著他的脊椎爬升。他猛地抬手,不是去端管家適時遞過來的那杯溫水,而是帶著一種近乎粗暴的本能,摸向自已的后腦勺。
指尖穿過濃密、梳理得l的深棕色頭發(fā),在靠近枕骨下方的位置,觸感陡然變得不通!
那里的皮膚似乎比別處更緊繃一些。指尖能清晰地感覺到一道微微凸起的、細長的硬物,隱藏在發(fā)根之下。不像是天生的骨頭凸起,更像是……某種愈合后留下的、堅硬的疤痕組織?或者,是某種植入物冰冷的邊緣?
一種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麻癢感,順著指尖的觸碰,極其短暫地竄過那片區(qū)域,隨即消失無蹤,快得像是幻覺。
陳默的身l瞬間僵硬。鏡子里,那張屬于凱文·洛威爾的英俊面孔上,最后一絲瘋狂的余燼徹底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沉入深淵的凝重。
那不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