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不適之后,音楠睜開眼睛。
在一片廣闊花開滿域的水域之后,連綿山巒起伏之中,山野爛漫處,正是黃昏炊煙漸次。
梨花紛飛如夏日落雪,纏成了山腰一條柔白色的腰帶,清風過耳,幾聲鶴鳴從山坳間響起。隨后便是一群身著紅衫衣裙的學子,談笑著從樹影叢中走出,其中一位正轉身朝著一個方向揮著手,說些什么聽不清,但看其步履輕快,當是想見之人,開心之事。
音楠順著望過去,那人模樣同自己一樣,一枝梨花掩映下,看不清神色,只快步向著揮手之人迎了上去……
畫面之后,仿佛有一些談話的聲音。聲音雖細,可能夠辨別的出,正是霽歡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話語傳來,仿佛是正在分享著今日學堂趣事,而她拿出一幅卷軸打開,似乎在說著一幅畫作,而“自己”正指著畫說些什么,“霽歡”便靠在了他的肩頭,笑的更歡了。
像是很少見霽歡這樣開懷的笑著……
這讓音楠心揪成了一處,淚水從眼中滲出,手不自覺抹了,卻是干涸一片。而神海亦隨著心神的波動搖晃,那兩人一同離開的背影,如同水波之中搖曳破碎的倒影。但是談笑的聲音卻沒有受到影響,仍不遠不近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直到二人完全消失,在這個世界的所有,也再次恢復了寂靜……
音楠本能地想跟隨而去,但是踏出一步又猛然抬頭,自己哪里是在赤敝學堂之外,腳下仍是這極界洶涌的浩瀚浪濤之上。
他反應過來,剛才那些并非自己此前經歷的幻象或者幻境,而是霽歡此時所在的幻境,在神海的投射……甘旸他說的是真的……
甘旸不知何處,不死樹也不知何處。
音楠起身,卻見一口血從方才揪著的心口涌上來又噴出,在這些凝而未結的水紋之上,亦結成了一個惡靈。
方才那是霽歡沉墮其中的幻境,不過一幕畫面,卻讓自己元神游于神海之外,封印之力隨之潰不成軍。此刻,極界之中唯余自己一人,這洗滌萬物之水,從那生出的惡靈始,竟然逐漸漫開了無際一片的血紅。
惡靈再次從這片血紅之中瘋長而出,又向著音楠猛烈地侵了過來。
此刻夜笙倒懸于自己身前,音律反向游走著,仿佛晨鐘一般,散出一陣沉悶的聲響,顫動著的法器讓惡靈無法向著音楠啃食,他頹然地低著頭,看著血跡從口中滴落,斜眼上方,只有一顆不死樹的虛影,而霽歡在葉脈之后,只能靠著自己的肖想,描摹她此刻的樣子。
霽歡心中所念,就是這樣平凡的日子?對……她曾經開懷大笑的時候,也是在赤敝學堂中時。怎么,原來這樣久了,他此時才發(fā)現,霽歡竟只有在學堂之中才開懷著嗎?
那日……韋老夫子同自己說的那些,是否也是因為,見過了這樣的霽歡了呢?
他方才拼盡全力,避開幻境將自己也吞納,故而不知,這幻境是否同豎亥幻境一般,有始有終?還是,就這樣無始無終?音楠閉了閉眼睛,只覺得眼中景象漸漸模糊,而閉眼睜眼都要耗費自己許多精力。
封印之力也好,法器之力也好,都隨著自己口中滾落的血跡,隨著這不斷生出極界的惡靈而散去,不過是堪堪片刻,自己想要帶走霽歡的想法,便再難以實現了嗎?
或者自己,是否也能夠成為幻境之中,同她一道賞畫的另一個“自己”?
真是堪堪片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