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處幾聲螗蜩之聲,在寂靜之中自有天地,聲嘶力竭地啼叫。像是也聽到了泓渃神君心灰意冷,又無可奈何地地說出這句“悖論”,螗蜩難得靈識,更不知其中含義,或也能與之共鳴語調(diào)之中的難言無奈,才會生出這樣的聲音。
泓渃神君不知道該如何將這句話繼續(xù)說下去,只是低頭看著這方年成不知幾何的槐木桌子上,雜亂形成一道又一道深深淺淺的溝紋,在這個桌面未解的波瀾上,正路過著一只灰黑色的小螞蟻,它觸角抖動著沿著一道紋路爬行,走走停停,似乎在尋覓著吃食,又同那啼鳴陣陣的螗蜩一般,像是在偷偷聽著他們的談話。
見眼前有一片酒漬,泓渃心中惻隱之心起,感念這只螞蟻不正如同凡世之中,靜靜等待命運降臨雷霆雨露的子川嗎?遂伸出指尖,輕觸螞蟻,本意是助他渡過眼前劫數(shù),將其放回到泥土之中,以免前方帶著怨愁的酒水將這個脆弱生靈拖入萬劫不復(fù)之地,孰料指尖還沒有碰上,螞蟻便顫抖在原地,而后似有一道微末的雷光,將其擊成粉碎,化作尸骨難存的一抹煙塵。
這是歷劫未成,骨銷魂沒的特征。
泓渃盡力感受著指尖那其無法感受清楚的那絲絲溫度,覺得自己同子川不正是自己同這只螞蟻的一般嗎?無意介入其生命,任性妄為一番,隨心所欲一番,自以為是一番,結(jié)果將子川帶入到他或許本不該承擔的劫滅之中。音楠其實說的對,既入輪回,對于子川這樣的凡人之身,便是同她因果業(yè)緣皆消,幸或不幸,從此同她再無瓜葛,只在輪回反復(fù)之中修自己的因果了。
或許會經(jīng)歷更為幸福美滿的人生,若是自己游蕩凡塵之中無意看到,也不過是輕描淡寫地帶回又一段佳話罷了!即使心有不甘,但自己是天生神靈,修行此道最初便是學會舍棄。如舍棄同其他神仙之間更愜意的相處,得一番自由安寧,此乃舍棄之道,即舍棄方有所得罷了!
但,如果真是這般,她泓渃愿意修一修自己這蒙塵了的心,學當初應(yīng)宗坐下一位弟子那般,為求大道舍生取義赴死而生,長留大荒,閉而修行……
見泓渃神君癡癡無光地盯著桌面,槐愚不知眼下這位是否走火入魔了,話才一半,何解無知。“神君這話……作何解?”槐愚看著二人,打碎眼下來的莫名的靜,問道,“君上可明白?”
“神君說子川他入了凡間,但又說他不入輪回……本君揣測,其一是子川以殘魂入凡間只不過一世命緣,其二……是子川的殘魂執(zhí)念亦深,雖得命緣卻無法過冥司?”音楠將眼前兩杯茶水擺作一排,分別指著道,又忽然將兩杯茶摻作一杯,“或者……二者皆有?
泓渃沒有答話,這件事情,還帶著另一件無意之間所得的隱秘。
當日她見朝會散去,雖然九重天上諸神仙皆去往煉仙臺,但是天帝會后召她,陰云莫測,寒暄幾句后便將她遣回了大荒。
不過短短數(shù)日,當她心懷雀躍回來,所見已只剩風雪怒吼之下,殘破不堪難見往日痕跡的府邸,而府邸之中自己藏著的人也已經(jīng)沒了影蹤。泓渃算了又算,找了又找,大千世界再無半分痕跡,像是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這樣一個人,自己也從來沒有以仙術(shù)困了一個靈魂這么多年。
此后她又去了一趟良渚之國,想問一問今如夜,然而此時的良渚之中卻已無織晝仙子,泓渃顧不得許多,又上了九重天,想找一找司命星君問一問。當時她被極度悲傷和恐慌占據(jù)靈識高臺,沒有過多思量其他,直到過南天門后往司命殿去的路上,無意之間迎上了帝后同天帝正朝她這個方向過來,泓渃為免天帝見她無召非職入九重天而責罵于她,反而有礙于自己上天一趟的正事,遂藏身暗處,閉了六識。
等到二人走開,泓渃耳識先開,正好聽到正在遠去的帝后,低聲說了一句“結(jié)親,親事一結(jié),是否就能解開這些結(jié)?”
泓渃自知聽不得,遂趕緊再閉了耳識,心下慌亂之間,術(shù)法茬了道,卻又聽另一人不知從何而來,跟了一句“雖只提出,但若與末址結(jié)親……”
耳識終于封住,但這個聲音在泓渃心中回響。無比熟悉,正是九重天上,六界之中名頭響當當?shù)哪吧I窬?,又提末址,便更是深究不得,況且眼下自己也無暇顧及其他,這件事情她泓渃只當做從未聽見的好,便靜待二人遠去后,趕著去了司命殿。
雖沒有見到司命星君,但卻甚是巧合地翻到了,近些時日落入凡塵降生的魂魄名冊,名冊之中記錄萬千,其中一項便是,因九重天神仙之因而降生凡間的名錄,在里頭,泓渃找到了子川的名字。
舟子川,正在注生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