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政’二字,分量不輕。趙元庚所倡之‘親政’,未必與真心歸順通義?!惫鞯哪抗馄届o地掃過眾人,帶著一種洞悉世情的通透,“玉隱歸附時日尚短,根基未固。趙家力主此策,實則是精于盤算:借朝廷之勢,以壓制沈家這般強硬派,使自家免于戰(zhàn)火之殃;通時,亦欲借此鞏固其在玉隱的超然地位?!彼闹讣廨p輕點在座椅扶手上,話語清晰而篤定,“他們所求的‘親政’,其核心,不過是維系玉隱世家共治、高度自治之舊局。此等‘親政’,與真正融入帝國中樞恐怕相去甚遠。”
“哼,都不是好人!”冬小聲嘟囔了一句,帶著少女的直率,“誰知道趙老狐貍擺這宴席安的什么心,我看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淺頌靜靜地聽著冬直白生動的分析,臉上并無太多波瀾,只有長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她緩緩抬起手,指尖精準(zhǔn)地觸碰到那份灑金請?zhí)倪吘?。那赤金的包角冰涼堅硬,繁?fù)的玄龜徽記紋路在她細膩的指腹下清晰可辨。暖閣內(nèi)一時寂靜,只有炭火偶爾發(fā)出的輕微噼啪聲,以及夏手中溫帕擦拭時細微的水澤聲。
“收下吧?!睖\頌的聲音依舊清越柔和,聽不出半分波瀾,仿佛只是在處理一件尋常物件?!凹仁恰畬3獭癁槲医语L(fēng),禮數(shù)又‘周全’,倒不好拂了這份‘盛情’?!?/p>
侍衛(wèi)秋應(yīng)了聲“是”,動作利落如風(fēng),拿起請?zhí)撕笠徊剑Π蔚纳碜巳缤ǔ銮实睦?,玄色勁裝更添幾分冷肅。侍女冬卻忍不住,圓圓的臉頰鼓起:“殿下!您真要去?那趙元庚慣會讓戲,誰知道那‘流芳苑’里擺的是不是鴻門宴!”
“冬,”夏輕輕喚了一聲,帶著提醒的意味,手上擦拭的動作卻愈發(fā)輕柔細致,仿佛要將那一點青綠藥漬徹底從公主瑩白的指尖抹去,也抹去這突如其來的紛擾。
淺頌唇角的弧度似乎深了一分,那冰雪初融的笑意里,透出一絲洞察世情的了然:“鴻門宴也好,真心宴也罷,總歸要去看看才知分曉。玉隱的水,總要有人去攪一攪,才能看清底下沉著什么。”她微微側(cè)首,面龐朝向那幾縷透過霞影紗、在地毯上緩慢移動的夕照光斑,暖橙的光暈為她清麗的側(cè)顏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況且,人家既已遞了梯子,我們?nèi)舨豁樦邇刹?,豈非辜負了這片‘心意’?也顯得我們這位新鄰居,太過失禮了?!?/p>
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回蕩在暖閣里,帶著一種奇特的安撫力量,讓冬急促的呼吸也漸漸平復(fù)下來。
就在這時,暖閣門口厚重的錦簾被無聲地掀起一道縫隙。進來的是春。他手中捧著一個白玉纏枝蓮紋托盤,上面穩(wěn)穩(wěn)放著一只小巧玲瓏的青玉蓮花碗,碗口氤氳著淡淡的白色熱氣。
“殿下,”春的聲音清亮,帶著侍衛(wèi)特有的干練與恭敬,他將托盤放在矮幾上,與方才放置請?zhí)奈恢酶糸_一段距離,“您該用藥了。李神醫(yī)特意叮囑時辰不可延誤?!?/p>
夏立刻站起身,從春手中的托盤上接過那碗溫?zé)岬乃幹?,小心翼翼地捧到淺頌面前。那藥氣比竹心齋的清苦淡了許多,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草木甘香,緩緩融入原本浮動著梅香與炭火氣息的暖閣空氣中。
夏將青玉碗穩(wěn)穩(wěn)地放入淺頌掌心。碗壁溫潤,藥汁的溫度透過細膩的青玉傳遞過來,恰到好處地熨貼著指尖。
“知道了?!彼龑χ旱姆较蛭⑽㈩h首,隨即轉(zhuǎn)向秋,語調(diào)平穩(wěn)地吩咐,“秋,去準(zhǔn)備吧。三日后,赴趙家的宴。”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黑暗,落在那份奢華請?zhí)淼摹⒈P踞于玉隱深處的龐然大物之上?!翱纯催@位趙家主,為我們準(zhǔn)備了怎樣一番‘流芳’景象。”
“遵命?!鼻镌俅喂恚曇舫练€(wěn)有力。他轉(zhuǎn)身的動作干凈利落,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錦簾之外。
夏輕輕為她攏了攏膝上的薄毯,炭爐里,一塊銀炭“啪”地爆開一朵小小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