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廳的水晶燈晃得人眼暈。
陳橋驛站在角落,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里裂屏的手機(jī)。校服換成了養(yǎng)父特意準(zhǔn)備的黑色西裝,袖口短了一截,露出手腕上那道若隱若現(xiàn)的銀色紋路——他沒戴手表遮掩,像是故意留下的破綻。
“你看看棠海,剛在李總面前多會說話,將來肯定有大出息?!别B(yǎng)母的聲音穿透喧鬧傳來,她正拉著陳棠海向人敬酒,眼角的笑紋里都浸著得意。陳橋宇像只被寵壞的小尾巴,跟在后面,時不時踮腳和大人碰杯,換來一片“這孩子真機(jī)靈”的夸贊。
陳橋驛端起一杯果汁,剛碰到嘴唇,就聽見身后有人嗤笑:“喲,這就是陳家撿來的那個?穿得再l面,也遮不住那股子窮酸氣?!?/p>
是李總的兒子李浩,比陳棠海大兩歲,仗著家里有錢,總愛擠兌人。陳橋驛沒回頭,只覺得掌心的種子開始發(fā)燙,像被這句話點(diǎn)燃了引線,又像是種子對這句話的不記。
李浩見他沒反應(yīng),得寸進(jìn)尺地伸手推了他一把:“跟你說話呢,啞巴了?”
這一推的力道不輕,換作平時,陳橋驛肯定會撞翻身后的香檳塔。但此刻,他像腳下生了根,紋絲不動。反倒是李浩自已,推完后突然“哎喲”一聲,捂著膝蓋蹲下去——他的皮鞋跟不知何時斷了,斷口處整整齊齊,像被什么東西硬生生切斷的。
周圍的喧鬧靜了一瞬。
陳棠海最先走過來,臉色陰沉地瞪了陳橋驛一眼,又轉(zhuǎn)向李浩,語氣敷衍:“抱歉啊,他不太會說話?!闭f著,不動聲色地往陳橋驛身后站了站,像是在隔開什么。
陳橋驛看著李浩齜牙咧嘴的樣子,突然想起八歲那年,陳棠海把他推下樓梯后,也是這樣對著旁人說“他自已不小心摔的”。掌心的燙意越來越濃,他低頭,看見西裝褲的布料下,那道銀色紋路正慢慢變亮,像種子在皮下抽出了嫩芽。
“爸,媽,我去趟洗手間?!彼畔鹿曇羝届o得像一潭深水。
穿過人群時,他聽見養(yǎng)父在和人談?wù)撍骸啊煽円话?,性子也悶,比不了棠海懂事?!闭Z氣里的嫌棄,和十六年來的每一次都沒兩樣。
洗手間的鏡子里,少年的眼底泛著一層薄紅。陳橋驛掬起冷水拍在臉上,冰涼的觸感讓他清醒了些。抬頭時,鏡中的自已額角沁出細(xì)汗,而那道銀色紋路已經(jīng)爬到了手腕,像一條正在蘇醒的藤蔓,蜿蜒而上。
“成長”原來不止是擁有力量,更是學(xué)會眼睜睜看著那些傷害過你的人,在你面前露出丑陋的樣子,卻再也無法刺痛你。
他轉(zhuǎn)身出去,剛走到宴會廳門口,就被陳棠海攔住了。
“你到底讓了什么?”陳棠海的聲音壓得極低,眼里的驚疑比憤怒更甚,“李浩的鞋跟,還有早上……”
“讓什么?”陳橋驛歪了歪頭,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和凌晨鏡中那抹鋒芒重合,“大哥不是一直覺得,我是個只會添麻煩的廢物嗎?”
他抬手,指尖擦過陳棠海胸前的領(lǐng)帶夾。那枚精致的鉑金夾子突然“咔”地一聲,斷成了兩截,掉在地毯上,沒發(fā)出半點(diǎn)聲響。
陳棠海的瞳孔驟然收縮。
“你看,”陳橋驛收回手,掌心的種子燙得像團(tuán)火,“有些東西,看著結(jié)實(shí),其實(shí)早就該碎了?!?/p>
陳棠??粗厣系膬晒?jié)鉑金夾子,心中駭然。
宴會廳里突然傳來一陣騷動。陳橋驛轉(zhuǎn)頭,看見養(yǎng)父舉著酒杯的手僵在半空,酒液順著杯壁往下流,在昂貴的西裝上洇出深色的痕跡——而他面前的酒杯,杯口處裂了一道縫,和陳橋驛手機(jī)屏幕上的那道如出一轍。
養(yǎng)母尖叫著去拿紙巾,陳橋宇嚇得目瞪口呆,只有陳橋驛站在原地,看著那道裂痕在燈光下折射出細(xì)碎的光。
他知道,這不是結(jié)束。
掌心的種子還在生長,像在呼應(yīng)著什么。或許是這個家的裂痕,或許是更遙遠(yuǎn)的、那個破碎的銀色光環(huán)。
水晶燈的光落在他臉上,一半亮,一半暗。陳橋驛迎著養(yǎng)父投來的怒視,第一次沒有低頭。
成長,就是從這一刻開始的——承認(rèn)自已從未被愛過,然后帶著這顆在廢墟里發(fā)芽的種子,親手推開那扇困住你的門。
至于門后的世界是什么樣?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再也不會比現(xiàn)在更糟了,他會親手毀掉,困住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