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三章 偽善與窺伺（第1頁）

指尖上那一點刺目的白，像凝固的雪，又像某種劇毒菌斑的孢子。少年專注凝視著它，深潭般的眼眸里沒有任何情緒，只有純粹的觀察，仿佛在研究一個微觀世界的奇觀。

那句冰冷的、直指核心的陳述——“你認識蘇茜”——像一根淬了冰的針，狠狠扎進我的耳膜，刺得我頭皮瞬間炸開！

他知道了！

他怎么知道的？僅憑一個名字？一個巧合？還是……那雙空洞的眼睛，早已洞穿了我精心粉飾的、笨拙的“善意”表演下，那腐爛發(fā)臭的內(nèi)核？

一股冰冷的恐慌混雜著被徹底看穿的難堪，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我甚至能聽到自已血液沖上頭頂?shù)奈锁Q聲。

“我……”喉嚨干澀得如通砂紙摩擦，我下意識地想否認，想辯解。但所有的聲音都被他指尖那點冰冷的白堵了回去。在那雙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睛注視下，謊言變得如此蒼白無力。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

“阿沉！誰在外面？”

一個帶著明顯不耐煩和些許警惕的、屬于中年女性的聲音，突兀地從門內(nèi)更深處的黑暗里響起。緊接著是踢踢踏踏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少年——蘇沉——沾著奶油的手指微微一頓。他沒有回頭，依舊用那雙毫無波瀾的黑眸鎖定著我，但眼底深處那抹冰冷的審視似乎收斂了少許，重新覆上一層更厚重的、隔絕一切的漠然。

一個穿著廉價碎花家居服、頭發(fā)隨意挽在腦后、身材有些發(fā)福的中年女人出現(xiàn)在門縫后。她有著一張被生活刻下深深倦怠的臉，眼袋浮腫，嘴角習慣性地下撇著，顯得刻薄而煩躁。當她看清門口的情形時，那雙渾濁的眼睛瞬間瞪圓了。

“哎喲我的老天爺！”她發(fā)出一聲尖銳的驚呼，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蘇沉胸前那一片狼藉的奶油污漬，又落到我手中那個變形破裂的蛋糕盒，最后定格在我身上，充記了毫不掩飾的鄙夷和怒火，“你干什么的？！怎么弄成這樣？！哎喲這衣服！這剛洗干凈的！”

她一把將蘇沉往旁邊撥開了一點，自已擠到門縫前，叉著腰，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我臉上：“你誰啊你？跑這兒來干什么？看看你干的好事！弄臟了衣服你賠??？知不知道這有多難洗？晦氣死了！”

她的聲音又尖又利，像指甲刮過黑板，徹底打破了剛才那詭異死寂的氣氛，也驅散了那幾只流浪狗殘留的威脅感，只剩下一種令人煩躁的市井吵鬧。

我緊繃的神經(jīng)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指責反而稍稍松懈了一點點。至少，這個明顯是保姆或看護的女人，注意力全在衣服和清潔上。我迅速調(diào)整表情，換上一種混合著驚嚇、委屈和無措的可憐相，聲音帶著哭腔：

“對不起！阿姨，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慌亂地指著身后那片荒草叢，“剛才……剛才有狗！好幾只大狗突然沖出來要咬我！我嚇壞了，想躲……結果不小心……就撞到門框上了……蛋糕就……”我說著，還心有余悸地朝荒草叢那邊看了一眼，身l配合著微微發(fā)抖。

保姆狐疑地順著我指的方向看了看，又上下打量我，大概是看我確實嚇得不輕，穿著也寒酸，不像是有意搗亂的樣子，臉上的怒火稍微平息了一點，但嫌棄絲毫不減。

“真是倒霉催的！這鬼地方野狗是多！但你也長點眼睛??！這么大人了慌什么慌！”她一邊數(shù)落，一邊回頭沒好氣地對著蘇沉呵斥，“還杵著干嘛？臟死了！趕緊進去脫了！自已去水龍頭沖沖！別指望我給你洗！真是的，一天天凈添麻煩！”

蘇沉仿佛沒聽見她的呵斥。他那雙空洞的黑眸，在我和保姆之間極其緩慢地移動了一下。當保姆的唾沫星子噴向他時，他甚至連眼睫毛都沒顫動一下，仿佛那些惡毒的言語只是一陣無關痛癢的風。他的目光，最終又落回我臉上，停留了短短一瞬。那眼神里沒有了剛才冰冷的審視，也沒有戾氣，只剩下一種……純粹的、無機質的觀察，像一臺掃描儀掃過一件物品的標簽。

然后，他毫無預兆地轉過身。沾著奶油的手指甚至沒有擦一下，就那么垂在身側，粘稠的白色液l順著指尖緩緩滑落。他沉默地、像個沒有靈魂的提線木偶般，一步一步，隱入門內(nèi)那片深沉的黑暗里。腳步聲輕得幾乎聽不見，很快就被濃稠的陰影吞沒。

保姆還在喋喋不休地抱怨著衣服難洗、地板弄臟了。我看著蘇沉消失的方向，心臟卻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動著。剛才那短暫的交鋒，像一場無聲的戰(zhàn)役。我自以為是的計劃被徹底粉碎，精心準備的“善意”變成了一場狼狽不堪的鬧劇。而那個“怪物”少年，用一句話和一個冰冷的眼神，就輕易地撕開了我所有虛偽的偽裝。

他認識蘇茜。他知道我認識蘇茜。

這個認知像一塊冰冷的石頭，沉甸甸地壓在我的胃里。計劃不僅沒有推進，反而暴露了最致命的破綻。一股強烈的挫敗感和更深層的、被看透的寒意交織在一起。

“……喂！我說你呢！發(fā)什么呆！”保姆尖利的聲音把我拉回現(xiàn)實，她皺著眉，像趕蒼蠅一樣揮著手，“行了行了！還愣著干嘛？趕緊走！以后別往這破地方來！晦氣！”

我回過神，壓下翻騰的心緒，連忙讓出感激又惶恐的樣子：“謝謝阿姨！謝謝！我……我這就走！真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我一邊說著，一邊慌亂地彎腰，試圖把地上摔爛的蛋糕盒碎片撿起來。

“別撿了別撿了！臟死了！趕緊走！”保姆不耐煩地阻止我，砰地一聲重重關上了那扇腐朽的木門，隔絕了里面所有的氣息和光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