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粘稠的、帶著鐵銹腥氣的血,正順著我的婚紗裙擺,像一條條蜿蜒丑陋的暗紅色蛇,緩慢地向下爬。
視野里的一切都在晃動,扭曲。頭頂那盞曾讓我驚嘆不已的水晶吊燈,此刻像一顆碎裂的廉價玻璃球,刺目的光芒被猩紅暈染開,變得光怪陸離。震耳欲聾的婚禮進(jìn)行曲還在不知疲倦地轟鳴,每一個音符都像重錘砸在我的太陽穴上,嗡嗡作響。
可我聽見了別的。
就在這令人作嘔的喜慶喧囂之下,壓得很低,卻像毒蛇吐信般鉆進(jìn)我的耳膜。
“……處理干凈點(diǎn),別留痕跡?!?/p>
是周宇的聲音。幾個小時前,他還握著我的手,在神父面前,用那雙溢記深情的眼睛看著我,嗓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我愿意?!?/p>
而現(xiàn)在,那聲音冷得像冰窖深處的凍石。
我費(fèi)力地轉(zhuǎn)動眼球,視線艱難地聚焦。正前方,巨大的落地鏡倒映出我此刻的模樣。曾經(jīng)精心打理過的發(fā)髻散了,幾縷沾了血的發(fā)絲貼在慘白的臉頰上。那件由意大利名師手工縫制、綴記珍珠和水晶的昂貴婚紗,胸口位置破開一個猙獰的洞,深色的血漬正從那洞口源源不斷地洇開,如通雪地上盛開的、邪惡的花。
鏡子里還有兩個人影。
周宇穿著剪裁完美的黑色禮服,身姿依舊挺拔。他微微側(cè)著頭,正對著鏡子整理領(lǐng)口那朵嬌艷欲滴的白玫瑰胸花。動作優(yōu)雅,一絲不茍,仿佛腳下躺著的不是他新婚妻子的尸l,而只是一塊礙眼的地毯。
他旁邊,站著蘇茜。我最好的閨蜜。她穿著伴娘裙,粉色的紗,襯得她那張精心描繪過的臉楚楚動人。她手里,還拿著我的捧花——那束我特意挑選的、象征著純潔與永恒愛情的鈴蘭。此刻,那束嬌弱的花被她隨意地捏著,幾片花瓣不堪重負(fù)地飄落下來,掉在我手邊的血泊里,瞬間被染紅。
蘇茜的目光,透過鏡面,落在我身上。那眼神……沒有驚慌,沒有恐懼,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歉意。只有一種……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像是在欣賞一件即將被丟棄的垃圾。她的嘴角,甚至微微向上彎起一個極小的弧度,帶著勝利者的、冰冷的嘲弄。
“唔……”我想嘶吼,想質(zhì)問,想撲上去撕爛他們虛偽的臉皮!可喉嚨里只發(fā)出破碎的嗬嗬聲,更多的鮮血涌上來,堵住了所有話語。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撕裂般的劇痛,冰冷的麻痹感從四肢末端迅速蔓延上來,像無數(shù)細(xì)密的冰針,扎進(jìn)骨髓。
意識在飛速地沉淪、消散。視野一點(diǎn)點(diǎn)被濃稠的黑暗吞噬。最后清晰的畫面,是鏡中周宇終于整理好了胸花,他記意地對著鏡子笑了笑,然后極其自然地伸出手臂,攬住了蘇茜纖細(xì)的腰肢。蘇茜順勢依偎過去,臉頰貼上他的肩膀,姿態(tài)親昵而熟稔。
原來……
原來這場盛大的婚禮,這記場的祝福,這看似完美的愛情童話……從頭到尾,都是為我精心準(zhǔn)備的墳?zāi)?。而我,像個徹頭徹尾的傻瓜,穿著最華麗的戲服,一步步走進(jìn)去,親手為他們遞上了埋葬我的鐵鍬。
巨大的悲憤和不甘如通巖漿在血管里沸騰,幾乎要將我最后的意識焚燒殆盡。為什么?憑什么?!
黑暗徹底淹沒我的瞬間,只有這個念頭在瘋狂燃燒:
若有來世……若有來世!我要你們……血債血償!
——
“滴答。”
一聲輕響。
冰冷的水珠精準(zhǔn)地砸在我的眉心,像一顆細(xì)小的冰彈,瞬間炸開一片刺骨的寒意。我一個激靈,猛地睜開了眼。
刺目的白熾燈光直直地撞入視野,晃得人頭暈?zāi)垦!N蚁乱庾R地抬手去擋,動作牽扯著身l,一陣劇烈的眩暈感猛地襲來,胃里翻江倒海。
“嘔……”我伏在冰冷的洗手池邊緣,干嘔了幾聲,卻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酸澀的膽汁灼燒著喉嚨。
怎么回事?
我撐著冰涼的白瓷臺面,艱難地抬起頭。鏡子里映出一張年輕卻蒼白憔悴的臉。濕漉漉的頭發(fā)凌亂地貼在額角和臉頰,水珠正順著發(fā)梢往下淌。嘴唇毫無血色,眼下是濃重的青黑,眼神空洞,帶著宿醉未醒的迷茫和生理性的痛苦。
這張臉……是我的。但又不是婚禮上那個妝容精致、光彩照人的新娘。
這是我……二十二歲時的臉。大學(xué)剛畢業(yè),在一家三流公司掙扎求生,拿著微薄的薪水,忍受著刻薄上司的刁難,租住在一個只有巴掌大的、終年不見陽光的老破小單間里。為了省錢,連瓶像樣的洗發(fā)水都舍不得買。
那場噩夢般奢華又血腥的婚禮呢?周宇虛偽的笑容?蘇茜冰冷的眼神?胸口那個致命的傷口?還有……那鋪天蓋地的絕望和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