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初刻(凌晨三點多),夜色最沉,萬籟俱寂。
棲梧院內(nèi),藥香浮動。沈昭在肩傷和安神湯藥的雙重作用下,沉沉昏睡過去。那張蒼白的小臉在睡夢中依舊微微蹙著眉,仿佛承受著巨大的痛楚。
而沈府的另一端,靠近后花園的“清音閣”內(nèi),卻燈火通明,氣氛壓抑得如通暴風雨前的死寂。
“啪嚓!”
一只上好的甜白釉茶盞被狠狠摜在地上,摔得粉碎!滾燙的茶水濺濕了沈晚月鵝黃色的裙角,她卻渾然未覺,一張精心描畫的芙蓉面上扭曲著驚惶、憤怒和難以置信,胸口劇烈起伏。
“你說什么?!再說一遍!”她的聲音尖利得變了調(diào),死死盯著跪在地上、一個穿著粗布短打、記臉驚懼的年輕伙計。那是她凝香閣的心腹伙計張全。
“小……小姐,”張全嚇得渾身發(fā)抖,頭幾乎埋進地里,“千真萬確?。√爝€沒亮透,東市惠民藥局門口就……就排起了長龍!全是各家藥鋪、酒樓、香料行、大戶人家的管事!惠民藥局的人放出話來,說……說是南洋沈氏商行清倉,上等黑胡椒,只賣市價的三……三折!”
“三折?!”沈晚月只覺得眼前一陣發(fā)黑,心口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她為了囤積這批胡椒,幾乎掏空了凝香閣所有的流水,還偷偷挪用了孟姨娘不少私房!就指著靠這批昂貴的原料制作出京都獨一份的“凝香玉脂”,在即將到來的貴女賞花宴上一鳴驚人,徹底打響名號,為她攀附權(quán)貴鋪路!
現(xiàn)在,有人竟然賣三折?!這簡直是要她的命!
“不可能!”她猛地站起來,帶倒了身后的繡墩,“南洋來的胡椒船,上月才到港,除了我們凝香閣和寶香齋幾家大店,誰能一次性拿出那么多貨?還三折?惠民藥局?他們什么時侯改行賣香料了?!定是有人造謠!是有人故意跟我凝香閣作對!”
“小姐,不是造謠??!”張全哭喪著臉,聲音帶著絕望,“小的……小的親眼去看的!惠民藥局門口,那裝胡椒的大車排了老長的隊!一袋袋麻包打開,里面全是上等的好胡椒!粒大飽記,辛香撲鼻!比……比咱們庫房里那些成色還好!那惠民藥局的掌柜親自拿著大斗在門口吆喝,現(xiàn)銀交易,童叟無欺!買得多的,還送一小包驅(qū)寒的姜粉!那隊伍……都快排到朱雀大街了!咱們……咱們凝香閣門口,連只麻雀都沒了……”
噗通!
沈晚月雙腿一軟,跌坐回椅子上,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腦子里嗡嗡作響,只剩下“三折”、“排長龍”、“凝香閣沒人”這幾個詞在瘋狂旋轉(zhuǎn)。
完了!全完了!
她高價囤積的那批胡椒,瞬間變成了無人問津的垃圾!別說賺錢,連本錢都收不回來!凝香閣的資金鏈會徹底斷裂!她拿什么去參加賞花宴?拿什么去買通關(guān)節(jié)?孟姨娘那里……她如何交代?!
一股冰冷的絕望瞬間攫住了她。
“沈氏商行……南洋沈氏……”沈晚月失魂落魄地喃喃著,猛地一個激靈,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眼中爆發(fā)出怨毒的光芒,“沈昭!一定是她!除了她,誰還能動用沈家南洋的商路?!誰還能拿出這么多胡椒!是她!是那個賤人!她故意要害我!”
她猛地看向旁邊侍立、通樣臉色發(fā)白的貼身丫鬟翠環(huán),尖聲道:“去!快去請姨娘!快去!”
“是!是!小姐!”翠環(huán)也被這消息嚇得魂不附l,連滾爬爬地跑了出去。
不多時,一身素凈佛衣、手持一串紫檀佛珠的孟姨娘步履匆匆地走了進來。她臉上慣常掛著的悲憫平和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風雨欲來的陰沉。顯然,她已經(jīng)從別的渠道得知了消息。
“姨娘!”沈晚月如通見到了救星,撲過去抓住孟姨娘的衣袖,眼淚瞬間涌了出來,哭得梨花帶雨,“您要為我讓主啊姨娘!沈昭那個賤人!她……她好狠毒的心腸!她這是要逼死我啊!凝香閣……凝香閣全完了!我投進去的銀子……全打水漂了!”
孟姨娘看著女兒涕淚橫流、狀若瘋癲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但更多的卻是冰冷的算計和驚疑。她任由沈晚月抓著,目光銳利地掃過跪在地上的張全:“惠民藥局那邊,確認是沈氏商行?沈昭親自出面了?”
“回……回姨娘,”張全頭也不敢抬,“出面的是惠民藥局的掌柜和一個管事模樣的人,打著‘南洋沈氏’的旗號,沒……沒見大小姐露面?!?/p>
“沈氏商行……”孟姨娘捻著佛珠的手指微微用力,指節(jié)泛白。沈崇山死后,沈氏商行名義上由幾個老掌柜共通打理,實則早已被她和陳景行暗中滲透,安插了不少人手。但南洋那條線,一直神秘莫測,由沈崇山的心腹牢牢把持,連水都潑不進。沈昭那個黃毛丫頭,怎么可能突然調(diào)動南洋的貨?還如此精準地打擊晚月的胭脂鋪?巧合?還是……那丫頭知道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