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沒溜邊兒,大舅公炸雷似的一聲吼,硬生生把她后半句給劈碎了。
“老娘們家家的懂個啥!”
“咳…咳咳咳”
這時,里屋猛地嗆出一連串撕心裂肺的咳嗽。
堂屋里的腦袋齊刷刷扭了過去。
那扇洗得發(fā)白的藍布門簾子,輕輕晃悠了一下。
張和半架半扶著奶奶,慢慢從里屋挪了出來。
奶奶的眼神,挨個兒在堂屋里那幾個叔伯兄弟臉上掃過,慢悠悠的,像是在掂量著份量。
最后,那目光,跟釘子似的,死死楔在了領頭的大舅公臉上。
老太太沒喊也沒罵,沒掉一滴淚,更沒哭天搶地。
就那么平平淡淡問了一句,話聲兒不高,可那調(diào)子冷得就跟三九天屋檐下吊的冰溜子似的,一下一下,扎得人后脊梁骨嗖嗖地竄涼氣:
“大哥,各位叔伯?!?/p>
“你們這是合計好了,覺著我兒子之平他這兒”老太太抬起枯樹枝似的手指,在自己太陽穴那兒不輕不重地點了點,“犯渾了?”
“還是說——”她頓了一下,那眼里的寒光猛地一聚,“覺著我老婆子這張臉擺在跟前兒,就等于是”她聲音往下沉沉地一壓,“人已經(jīng)死透了?”
嗡——整個堂屋像是被抽干了氣的皮囊,一下子死寂死寂。
死寂。靜得連根針掉地上都能砸出個窟窿來。
大舅公他們臉上的褶子都僵在那兒,跟走馬燈似的變了幾變——從貪婪、驚疑、心虛,最后硬是擠出個笑,那笑容,可比哭喪還難看。
“大、大姐!你這咋起來了?”大舅公慌地站起身想去扶,那臉皮繃得緊緊的,擠出來的笑容怎么瞧著都別扭,“我們這不是看著之平出息了,替你高興嘛!正跟他商量咋把這好事辦得更風光些,體面些!”
“就是,就是!”邊上幾個也忙不迭地幫腔,“都是一家人,還不都是為著之平好,為咱張家好?。 ?/p>
他們想把剛才那副嘴臉囫圇個遮掩過去,可這光景,連自個兒都覺得話說得像漂在水上的油花。
殊不知,就在他們忙著找臺階下之前,張和,已經(jīng)不動聲色地把他們架上了另一道坎兒。
時間往回撥,就今天下午。
張和瞅著那些親戚眼里壓不住的算計,心里頭立馬“咯噔”一下。
他拽著爹進了里屋,反手還把門帶上了。
接著,爺仨在奶奶跟前開了個小會。
會上,他沒扯那些大道理繞彎子,更沒提親戚半個字的不是。
自個兒搬了個小馬扎擱在奶奶床邊坐定,小臉一抬,那眉頭皺得跟碰見難題似的,活像個被石子兒絆著腳、犯了迷糊的娃娃。他往前湊了湊,跟奶奶道出了心里的這點“小疙瘩”:
“奶奶啊,”那聲音里透著一股子孩子氣的別扭勁兒,“我今兒在村口,聽三舅婆說呢,她說大舅公他們可都為咱家操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