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容易嘛他!
“都是這破地方害的!什么林峽谷,什么種田圣母,都是一群瘋子!”
他氣急敗壞,將一直藏在心里的憤恨發(fā)泄出來,恨不得將土豆票踩的稀碎。
踩著踩著他突然掩面而泣,老淚縱橫:“三娘,自古忠孝兩難全,我知你極為信用書里的那套話,要平等,要依法治國,要大義滅親,你看不上你大伯逃避改造,可從前咱們一家就是在你大伯的庇護下順風(fēng)順水的,若是此時無視他的難處,豈不是忘恩負義!”
“等你將來有了孩子,孩子犯了錯,你也能狠心將他送進那暗無天日的礦里嗎?”
“為什么不可以!”陳三娘大聲道。
“那如果是爹爹呢?”陳秀才放下袖子問她。
陳三娘努了努嘴,望著他眼角的皺紋和粗糙的雙手,短短兩年時間,林峽谷將她的父親從一個白白胖胖的地主老爺,變成了如今這副和地里農(nóng)民沒什么兩樣的干瘦模樣。
她別過頭去:“從前父親說什么便是什么,那是因為家里的道理和外面的道理是一樣的,所以女兒信服,可如今女兒更信外面的道理,不想再守那套長輩做主,小輩不能插嘴的破規(guī)矩了!”
在外面,她是陳三娘,憑著自己的學(xué)識受到重用,受到信賴和敬仰。
可回到家里,陳舉人僅憑一個大伯的長輩身份就能讓她開不了口,就能理直氣壯地要求他們以權(quán)謀私。
家法大過天!大過一切的原則和道理!
她不喜歡這套!
陳三娘糾結(jié)的從來不是父親的關(guān)愛夠不夠純粹,或者耿耿于懷來了林峽谷規(guī)則發(fā)生改變后才對更有優(yōu)勢的自己刮目相看,因為在這一層面來說,她和弟弟是一樣的,有用受重用,無用則無視。
讓她質(zhì)疑的是,當父親的行為準則不再符合外界提倡的道德,她該從聽家法,還是堅定自己心中的正義。
她定了定神,咬牙道:“什么忠孝兩難全,不過是兩頭兼顧,小事親親相隱,出了謀反逆君之事就要大義滅親,彈性標準,可時代不一樣了,現(xiàn)在外面哪條規(guī)矩妨礙家庭和睦了,我只看到家庭內(nèi)部謀私想要破壞外面的規(guī)矩!”
“你!”陳秀才氣急敗壞,一時間都忘記哭了。
“爹爹如果想讓我傳承的是這么一個家法大過天的陳家,那我寧愿不要這個陳字?!标惾锝K于理清了一直以來心中的困惑,撥開云霧,整個人都輕了幾斤。
什么老陳家的希望,也不過如此!
她把藥放下,轉(zhuǎn)身腳步輕快地離開。
陳秀才追在身后扒著門框大喊道:“你以為不姓陳就可以逃過這一切了嗎!你會有孩子,會孫子,會爬到高處不想下來,屆時不必旁人開口,你就會千方百計地想把家業(yè)傳承下去!以權(quán)謀私,親親相隱,官官相護,兩姓之好!今日之我,就是來日之你!今日能逃,來日又待如何!”
“那我就不要這個后代,胡老師說過,我的名字一定會留在史書里,青史留名!屆時不必什么后代香火,自有萬民敬仰膜拜!”
陳三娘瘦小的身板消失在夜里,只剩陳秀才不停咀嚼著她堪稱狂妄的話。
他順著門框跌落在地,半晌才半哭半笑地嚎出一句:“你清高,你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