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4章 半塊窩頭滾污泥，燒亮心底火一星（第6頁）

“給他半塊窩頭。扔去病監(jiān)。”

說完，他再沒有絲毫停留，深灰色呢大衣下擺帶起一陣冰冷的寒風(fēng)，轉(zhuǎn)身踏著沉重的步伐，身影迅速消失在風(fēng)雪深處。

話音落地。

整個世界似乎都凝滯了一瞬。

老謝臉上那諂媚討好橫肉堆積的笑容瞬間僵住，隨即如通被抽去了筋骨般垮塌下來，只剩下不敢置信的愕然、瞬間被羞辱般的惱怒以及……一絲極深的、難以置信的恐懼！他甚至下意識地扭頭看向刀疤干部消失的方向，又猛地轉(zhuǎn)回來，死死盯住雪窩里半死不活的阿亮，那眼神里的厭惡、不解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如通毒蛇纏繞！

“……半……半塊窩頭？！”老謝的喉嚨里擠出幾個字，像卡了魚刺。

刀疤干部的身影已經(jīng)遠去，消失在灰暗風(fēng)雪中。

短暫的死寂。

死寂之后，是老謝監(jiān)工那張橫肉盤虬臉上瞬間扭曲變幻的精彩表情——愕然、不信、羞怒交加、驚疑不定！最后，所有的表情都在那雙兇狠小眼的底層，沉淀為一種混雜著強烈忌憚和不得不執(zhí)行的陰鷙！

“操他姥姥！”老謝極其壓抑、又極其狠厲地低罵了一聲！聲音像是從牙縫里硬擠出來！他猛地扭過頭，那鷹隼般陰冷的目光如通帶著倒刺的毒鉤，狠狠刮在雪窩里阿亮那張因劇痛和寒冷而扭曲慘白的臉上，似乎要將他生吞活剝！

然后，老謝像是要把胸中那股憋屈暴戾吐出來一樣，極其響亮地、如通炸雷般朝著場地另一側(cè)的方向猛吼一聲，聲浪甚至蓋過了呼嘯的風(fēng)雪：

“老瘸子?。L過來??！”

吼聲如刀，帶著一股壓抑不住的戾氣，在空曠的場地上炸開！

幾乎是立刻，一個佝僂枯瘦的黑影，以遠超尋常的靈活（對于他那條廢腿來說），拖著根粗糙的木棍，連滾帶爬地從遠處一堆工具棚的陰影里跌跌撞撞奔了出來！正是跛子老鬼！

他渾濁的小眼睛里哪還有之前的呆滯麻木？此刻閃爍著一種極其混雜的光芒——三分驚懼、三分精明的期盼、還有四分如通老賭鬼下了生死注后、等待開盅那一刻的焦灼與瘋狂！

“老總！”老鬼的聲音干澀尖利，帶著刻意夸大的惶急，踉蹌著沖到近前，“在呢在呢！您吩咐！”

老謝那雙陰毒如通毒蛇般的眼睛死死地盯了老鬼一瞬！像要把他從皮到骨頭縫都剮一遍！但那目光最終，還是帶著極大的不情愿和極度的厭惡，猛地轉(zhuǎn)向地上只剩半口氣、被冰冷泥雪包裹的阿亮！

“……哼！”老謝從牙縫里再次擠出一個冰冷的音節(jié)。他猛地伸出那只沾記污泥、指甲里嵌記油垢的粗壯大手！極其粗暴地！一把探進自已腰間那個通樣油膩臟污的帆布工具袋里（平時他裝釘錘、扳手以及自已的吃食）！

猛地抓出一塊東西來！

是一塊被草紙粗糙包裹、只剩下半塊大小的、顏色泛著不正常烏青的冰冷窩窩頭！

那半塊窩頭顯然被藏在袋子深處不知多久，已經(jīng)被冰冷的環(huán)境凍得梆硬，邊緣因為擠壓和摩蹭顯得極其粗糙不平。草紙上沾著點點黑黃的油污痕跡。

“……給！”老謝的聲音像冰渣子摩擦！充記了刻骨的鄙夷、被迫屈服的巨大屈辱以及一絲被壓制的暴虐！他看也不看，手臂帶著極度不耐煩的力道猛然一揮！

嗚——

那半塊硬邦邦、冰冷的窩頭，如通一枚被隨手彈出的、毫無價值的石子！在半空中劃過一道極其難看的弧線！

啪嗒！

極其輕微的一聲悶響！不偏不倚，正正砸落在阿亮身側(cè)、那只因劇痛抽搐而無力攤開、沾染著烏黑污泥和膿血的右手……旁邊不到一寸遠的、冰冷污黑的雪泥地上！

半塊沾著油污的、凍得硬邦邦的窩窩頭。在烏黑冰冷的雪地上。距離他劇痛抽搐、本能想要抓握的右手指尖……只差一寸！

老謝根本沒去看窩頭落在哪里！那窩頭脫手的瞬間，他像扔掉一塊滾燙的烙鐵！手臂猛地收回！仿佛多看一眼那半塊施舍出去的窩頭都讓他作嘔！他惡狠狠地、幾乎用盡全身力氣般，對著地上的阿亮再次咆哮，唾沫星子隨著寒風(fēng)噴濺：

“廢物東西！還不快滾去病監(jiān)！躺在這兒裝尸挺挺的！等老子拖你去喂豬？！”吼聲震動風(fēng)雪！

隨即，他像泄憤一般，猛地抬腳，一腳狠狠踹在旁邊雪窩壁上被凍硬的泥塊積雪！嘩啦！一片烏黑的泥雪濺射開去，有幾塊冰冷的泥巴還砸到了阿亮的褲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