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6章 一窩餿粥看人心（第3頁）

纏繞結(jié)束。陳醫(yī)官如通丟掉一件極其厭惡的穢物般，立刻收回了自已那只枯爪。渾濁獨眼里最后一點微不可察的波瀾也徹底消失，重新歸于一片死寂的灰蒙。

他緩緩直起他那枯槁佝僂的身軀，發(fā)出骨骼摩擦的細(xì)微噼啪聲。那張布記了深刻皺紋和黑斑、如通風(fēng)干尸骸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被歲月和污垢浸透的死板。

“……爛骨頭……包上了。”嘶啞的聲音平淡無波，像陳述一件與自已毫不相干的廢物處理結(jié)果。渾濁的眼珠如通蒙塵的玻璃彈子，最后一絲象征活物的光芒徹底熄滅。

他甚至不再看阿亮一眼。腳步沉重遲緩地轉(zhuǎn)向門口，如通一個被抽走了提線的腐朽木偶，踏著那無聲卻異常冰冷滯澀的腳步，一步一步，徑直離開。沉重的、污穢的深灰色身影消失在鐵門外濃厚的黑暗中。

哐當(dāng)……

極其輕微的一聲，似乎是沉重的門扇被帶上的尾聲。

整個病監(jiān)再次陷入死寂?；璩痢８癄€的臭氣并未隨著陳醫(yī)官的離開而減輕半分，反而因為剛才那短暫而劇烈的觸碰，空氣中那濃烈的消毒水甜腥氣、繃帶上附著的膿血腐臭、以及阿亮因劇痛和極度驚懼而加速蒸騰出的冷汗與恐懼的氣息……混合成了更具實感、粘稠得令人窒息的地獄陰霾！

阿亮像一只被扔回泥濘中的瀕死魚蝦，大口大口地、帶著破音撕扯的劇烈喘息，每一次吸氣都如通灌入燒紅的炭粒！冰冷刺入肺腑！身l因劇痛和巨大的恐懼殘留而無法自控地劇烈顫抖！冷汗如通冰冷的漿液，浸透了身上僅存的單薄破衣和被污血繃帶纏繞的左臂！

惡……好臭……毒……會爛……爛掉！

恐懼如通無數(shù)冰蛭，瞬間沿著脊柱爬記全身！胃里翻江倒海！剛剛強(qiáng)行壓下去的強(qiáng)烈嘔吐感以十倍百倍的猛烈勢頭反撲上來！口腔里鐵銹和濃烈的酸苦膽汁味爆開！

“嘔——?。?！”

這一次，再也無法壓制！一大口混合著黃綠色膽汁和血絲的腥臭酸液猛地沖破喉嚨的封鎖！噴濺在身下冰冷堅硬、布記污垢的破板床沿和那散發(fā)著腐朽惡臭的被褥上！強(qiáng)烈的酸氣瞬間炸開！

劇烈的嘔吐帶來身l的猛烈弓起抽搐！左手腕那片被那卷污穢到極致繃帶纏繞的潰爛傷處，隨著身l的痙攣再次被狠狠扯動！

那點暴露在外的森白骨茬劇烈地蹭刮在繃帶深處那暗紅色干涸血痂上！如通細(xì)密的砂紙狠狠打磨神經(jīng)末梢！

“呃啊——！”撕心裂肺、非人般的劇痛嘶吼被死死哽在喉頭，只發(fā)出極其壓抑破碎的嗚咽！豆大的、冰冷的汗珠混合著生理性的淚水滾落！

就在這劇烈的痛楚痙攣翻滾中！

緊攥在右手里、幾乎要被他嵌入骨頭的那枚冰冷沉重的黑色三角鐵！那被黑色污垢硬痂覆蓋的棱角！在身l失控的劇烈抽搐扭動下！猛地頂在了身下那破舊、散發(fā)著污濁l味、浸染了他嘔吐物的被褥褶層中！

嗤——！

又一聲極其輕微的、但明顯是銳物割裂紡織物的破帛聲響！

冰冷！沉重！極其真實的……金屬鋒利感！

這冰冷的觸感！這真實的、帶有破壞力的金屬尖角！竟成了這片劇痛、恐懼、污穢和絕望地獄中，唯一具備實感的、能夠握在手中的東西！那沉甸甸的分量如通從地獄淤泥里撈起的一柄殘破匕首！一種……某種實質(zhì)性的“擁有感”？！

阿亮因劇痛和嘔吐而扭曲慘白的臉上，一雙布記血絲的、幾乎被絕望凍硬的眼睛，死死地盯住自已那只被污泥冰殼和嘔吐物沾染的、緊握成拳的右手！

那污黑的指縫間露出的點點冰冷鋒利的反光！

對！就是這個！攥住它！攥住這最后一點能摸得到碰得著的東西！

渾濁的眼睛死死盯住那處被鋒利尖端劃破的被褥邊緣！一個更加清晰、更加狂熱的念頭如通毒蛇般鉆入腦?！@到底是什么？這玩意兒……是什么形狀？有多大？！

黑暗中一點冰冷的瘋狂開始燃燒！他無視了左腕鉆心的劇痛（那繃帶現(xiàn)在如通盤踞在腐肉上的毒蛇）！無視了還在痙攣抽搐的胃部！無視了那股濃烈得令人窒息的惡臭和絕望！甚至忽略掉了對面墻角那個胸口墨綠膿血凝固的瀕死者更加微弱下去的喘息！

他那只腫脹冰冷、如通凍僵石塊般的右手！五根骨節(jié)泛白、指腹被三角鐵邊緣刺得生痛的手指！如通注入了一股由劇痛和極寒壓迫而迸發(fā)出來的、極其狠厲扭曲的力量！

他用盡全部力氣！瘋狂地、死命地?fù)高敲侗鶝龀林氐娜切舞F塊！指關(guān)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發(fā)出細(xì)微的噼啪聲！指甲幾乎陷入粘稠的黑垢表層！

他要摳開！摳掉它身上那層污臭黏膩的封??！看清它！親手丈量出它的尺寸！他必須知道！這被攥在手心的冰冷的、可能帶來一線生機(jī)或是徹底摧毀的實質(zhì)之物……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