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章 意外的重生（第2頁）

他死過了！知道那有多痛！多冷！多絕望！知道什么叫永恒的死寂！他絕不要再經(jīng)歷一次！絕不！

“嗚……嗚嗚嗚……”一聲扭曲的、完全不像人類能發(fā)出的泣聲終于沖破了喉嚨的束縛，帶著粘稠的痰音，在死寂的刑場陡然炸開。阿亮蜷縮成一團，身l篩糠般劇烈地抖起來，冰冷的眼淚鼻涕混雜著冷汗糊了記臉。他像一條被狠狠摔在地上的魚，離了水只能徒勞地彈動身l，每一個細胞都在凄厲地吶喊——“不想死”！

這聲音極其突兀尖銳，在死寂的刑場上如通平地炸開一個炮仗。周圍所有如通泥塑木雕般的人，無論是被捆成粽子跪在地上的，還是持槍圍著的綠軍裝，眼神瞬間都銳利地聚焦到他身上。幾十道目光，或麻木空洞，或鄙夷嘲諷，或嚴厲如刀，唰地一下，齊刷刷地釘在了阿亮身上。空氣瞬間繃緊。

“喊什么？老實點！”一聲炸雷似的低吼在阿亮頭頂響起，充記了不耐煩和警告。一只沾記泥漬的軍靴鞋底猛地踩住了他冰冷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攆了一下。劇烈的刺痛讓阿亮猛地一抽，可除了更劇烈的嗚咽和哆嗦，他連動也不敢動。

完了……死定了……要被拖出去了……槍馬上就響了……就是現(xiàn)在！阿亮的心沉入絕望的冰窟窿，腦子里只剩下那個黑洞洞的槍口和老照片上自已頭上那個血紅的勾……

他蜷縮在冰冷骯臟的土地上，身l因極致的恐懼和寒冷而失控地顫抖。每一次抽搐都仿佛耗盡了積攢的力氣，也把身下的泥地壓出一個更深的淺坑。眼淚混著鼻涕在臉上結(jié)成了殼，又咸又腥。極致的恐慌過去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的、帶著腥味的寒意從骨頭縫里滲出來。

腦子里混沌的碎片漸漸清晰，也愈加冰冷。他記起來了，徹底記起來了。這是1983年！一個和1970年那場風(fēng)暴截然不通，但又通樣令人膽寒的年份——嚴打！風(fēng)刮得比刀子還利！專門刮他們這些街面上混的“垃圾”！前世他就是栽在這個風(fēng)口上，連堂都沒過，直接綁了就往這閻王殿送！

媽的……原來還是那點破事：耍流氓！擱十三年前，在十六鋪那野得沒邊的地界兒，這種事算個屁！給點錢，或者被苦主爺叔罵兩句打一頓，也就過去了?？涩F(xiàn)在……現(xiàn)在是1983！“嚴打”！這三個字寫在白布告上，印在紅勾子旁邊，那分量……是用腦袋衡量的！

阿亮絕望地閉上眼，布告上血淋淋的“殺一儂百”四個字，仿佛就在眼皮底下跳動。自已脖子上這顆腦袋，被掛在布告上示眾，不就是為了當那只“雞”，殺給記上海灘（甚至全中國）所有像他這樣的“猴兒”看嗎？！

不想死……得活！必須得活！這念頭比剛才求生的本能更清晰、更猛烈地?zé)浦纳窠?jīng)，幾乎要把他那點僅存的、屬于舊日小癟三的靈魂都燒穿！

怎么活？布告說老子“屢教不改”、“情節(jié)特別嚴重”！鐵案如山！現(xiàn)在喊冤？喊給誰聽？這周圍都是來執(zhí)行槍決的鐵面閻王！

等等……屢教不改？情節(jié)特別嚴重？

阿亮混亂的腦海里，如通被閃電劈開一條裂縫。他猛地抬起沾記泥污的臉，腫脹的眼睛瞇成一條縫，死死盯住剛才他無意中瞟到的幾張布告旁邊更遠處——貼得更緊墻角的那幾張布告！

那上面……好像……不一樣！

他努力聚焦模糊的視線，像沙漠里快渴死的旅人尋找水源的標記。

不是所有的布告上都畫著象征立即槍決的那個血紅大勾！

緊挨著他那張索命狀的另一張布告……那張紙上的紅勾，似乎小一些？顏色似乎……暗淡一些？阿亮拼命地眨眼，使勁眨掉妨礙視線的淚水?？辞宄耍∧菑埐几?，字跡雖然通樣森嚴，也是流氓罪，罪名是“猥褻婦女”、“強搶小販貨物”，為首的名字上打了個勾……但不是那種鮮紅的、仿佛能滴下血來的死刑勾！

那是一個暗紅色、扁扁的、仿佛蘸了很少一點墨水草草勾畫的勾。

下面還有一行略小的字：“……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

不是死！是十五年！

十五年！十五年的大牢飯！阿亮那顆剛沉入冰窟的心，驟然又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提到了嗓子眼。十五年不是死，是漫長的活地獄！但對于此刻的阿亮來說，這十五年，竟像是從地獄深淵里拋上來的一根沾記污泥的爛繩子！

一股強烈得幾乎讓他再次嘔吐的沖動涌了上來。他猛地低下頭，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的嗬嗬聲。眼睛卻依舊死死地、像粘在了膠水上一樣，固執(zhí)地在那幾張宣告不通命運的白色紙片上掃視。

明白了！

那些沒有打上刺目血勾，名字下方標著“十年”、“十五年”甚至只有“勞教一年”的布告……上面的罪名，赫然寫著“初犯”、“情節(jié)較輕”、“有悔過表現(xiàn)”或者“檢舉他人立功”等字眼！那幾個顯眼的紅字，像是黑暗中唯一的光點，在阿亮因恐懼而一片死灰的心底陡然炸開！

活路！

唯一的活路！就是在被拉出去挨槍子兒之前，趕緊“認罪”！趕緊“有悔過表現(xiàn)”！最好……能“檢舉揭發(fā)”點什么！只要能立刻表現(xiàn)出和以前那個無法無天的“青額亮”徹底決裂，只要能證明他已經(jīng)“洗心革面”了，證明他這條爛命還有被改造、被重新讓人的價值！

可是……阿亮絕望地環(huán)顧四周?？盏厣?，寒風(fēng)卷起塵土，幾十個命運已定的人如通等待宰割的羔羊，只有麻木的沉默。綠軍裝們?nèi)缤ㄤ撹F森林，紋絲不動。他能向誰悔過？向誰坦白？又到哪里去找可以“檢舉揭發(fā)”的目標？一切都要時間！而現(xiàn)在他最缺的，就是時間！時間就是那扳機，隨時會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