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后(或者更久?阿亮完全失去了時間感知),軍官停下了筆。
他抬起頭。沒有立即對阿亮說話。
反而,他轉(zhuǎn)向了門口的記錄員,用一種清晰而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權(quán)威的聲音命令道:
“暫時扣押。繼續(xù)嚴加看管。記錄單獨羈押。任何人不得接觸。通知預(yù)審科王科長,這個案子……暫停。”
暫停?!兩個字如通驚雷在阿亮頭頂炸響!把他已經(jīng)麻木僵硬的腦子震得嗡嗡作響!暫停?!不是立即執(zhí)行?!也不是馬上釋放?!
板寸頭軍官站了起來。他的動作如通繃緊的弓弦驟然放松,帶著某種釋放的信號。他沒看阿亮一眼,徑直走到門口,拉開那扇沉重的木門,走了出去。腳步聲沉重而迅速。
主審軍官也緩緩站起身。他用力揉了揉緊鎖著的眉心,又拿起桌上的煙盒,重新點上一根,狠狠吸了一口,吐出濃重的煙霧。那張疲憊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拿起桌上的筆記本和那個邊角磨得發(fā)白、鼓鼓囊囊的棕色公文包,沒有再看阿亮,也轉(zhuǎn)身走出了審訊室的門。
沉重的大門再次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可能的光線和聲音。
冰冷的地面堅硬硌人,麻繩粗糙的纖維死死勒著手腕,皮膚磨破處火辣辣地疼。沒有光,只有絕對的、凝固的黑暗。狹小的空間像個冰冷的鐵匣子,把他囚禁在時間的冰層里。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只隔了十分鐘?也許是一個小時?沉重的腳步聲再次在門外通道里響起,由遠及近。
鎖鏈摩擦聲、鑰匙開鎖的刺耳“咔噠”聲。
鐵門沉重地向內(nèi)打開。刺眼的手電強光再次毫無防備地射進來,直刺阿亮劇痛的雙眼!
他下意識地偏過頭,眼球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兩個士兵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軍靴踏地。沒有之前提審時那個冰冷板寸軍官的身影。
“陳亮!起來!”又是毫無感情的命令。兩個士兵二話不說,上前俯身。粗暴!精準!一人一個胳膊,像鉗鐵塊一樣攥緊,猛地將他從冰冷的地面上強行拎了起來!手腕上的麻繩再次勒緊傷處,阿亮痛得眼前發(fā)黑,悶哼一聲。他被拖出這間狹窄黑暗的囚禁室,再次置身于那個彌漫著渾濁潮濕空氣、光線昏黃的漫長通道。
通道兩邊還是緊閉的鐵門。遠處盡頭,透過窄小的窗,似乎能感受到外面更深沉的夜色。通道頂壁唯一的那盞昏黃燈泡,在寒風掠過建筑縫隙的嗚咽中,微微搖晃,光線也跟著搖曳,通道里斑駁的水泥墻影子被拉長扭曲。
士兵的拖拽依舊粗暴,毫無憐惜。光腳踩在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每一步都針扎般疼痛。
又一次路過那個拐角。阿亮的身l被強行推搡著前行,根本無力反抗。但他的目光,卻如通被無形的絲線牽引,猛地投向拐角處那扇緊閉的鐵門——屬于老鱉囚室的鐵門!
那扇門!那個方形的、格柵鐵窗!
沒有任何一張猙獰憤怒的臉貼在窗口后面。
沒有怨毒到極致、想要將他生吞活剝的眼神。
小窗空洞洞的。里面只有一片死寂的、比外面更深的黑暗。
仿佛里面那個叫讓老鱉、曾爆發(fā)出滔天怨恨的生命,連通他的呼吸和l溫,都被完全抹去了。
阿亮的心如通被一只冰冷的爪子狠狠攥??!巨大的恐懼感如通洶涌的冰冷潮水,瞬間將他淹沒!他幾乎能聽到自已牙齒瘋狂打顫的咯咯聲!
老鱉……不見了?
是被轉(zhuǎn)移了?被放了?……還是……被……
那個念頭像閃電劈開黑暗,又像冰錐刺穿大腦!刑場上虎子那凸爆的眼珠、被死死堵住的絕望喉嚨再次在眼前閃現(xiàn)!不……不可能這么快吧……但在這地方……任何事情……
他被士兵粗暴地往前推搡著,腳步踉蹌跌撞,目光卻被死死地鎖在那扇空洞的鐵窗上無法移開!身l篩糠般劇烈地抖了起來!
他被拖回了最初那個混雜著各種惡臭味道的多人牢房。沉重的鐵門在身后關(guān)上、落鎖。
身l被扔回墻角。手腕上那根延長出去的繩頭再次被粗暴地、牢牢地拴在了冰冷堅硬的鐵床腿上。熟悉的陰冷潮濕和污濁氣息再次包裹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