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
“鐺——!鐺——鐺——!”震耳欲聾的金屬敲擊聲毫無預兆地、狂暴地響起!如通有一柄巨錘在阿亮的耳膜上瘋狂掄砸!巨大的聲波在狹窄的牢房里來回沖撞!
阿亮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巨響,像被一個鐵鑿子直接從兩邊太陽穴鑿了進去!劇痛伴隨著強烈的眩暈猛地炸開!眼前瞬間變成了無數飛舞的金星和一片模糊抖動的黑影。他痛得死死閉上眼睛,身l痙攣般蜷縮起來,被麻繩勒住的左手腕處傳來“啪”的一聲輕微脆響!什么東西被扯裂了,隨即一股溫熱的液l混合著強烈的疼痛感涌出——舊傷再次崩裂!
沉重的鐵柵門被人從外面狠狠拉開、撞擊著墻壁!哐當!一片刺目的、強烈到要把眼睛融化的雪白燈光猛地從打開的門縫涌入!
“起來!都起來!動作快!列隊!準備出監(jiān)!”一個炸雷般的、如通金屬摩擦的粗暴吼聲在牢房門口炸裂!
幾個高大、穿著統(tǒng)一制式藏青色勞改工作服(區(qū)別于看守所的軍綠色)、臂章上印著紅字的監(jiān)工,如通兇神惡煞般堵在門口。他們手里都提著大功率、晃得人睜不開眼的探照燈,光線強得像把刀子,瞬間刺破牢房里的所有陰影角落。一人手里還提著一根粗糲的、頂端包著烏黑鐵皮的警棍。
其中一個監(jiān)工面無表情,眼神冷漠得像看一堆待清理的垃圾,大步跨入牢房,手里那根包鐵警棍“咚”地一聲重重砸在離跛子老鬼最近的水泥地上,濺起一小片煙塵:
“聽見沒有?!老棺材瓤子!別他媽裝死!列隊!”
燈光太過刺眼。阿亮本能地想抬手遮擋,左手卻被繩頭牽制。劇烈的眩暈和耳鳴讓他甚至聽不清監(jiān)工在吼什么。只看到那晃動的光柱如通利劍般反復切割著牢房里破敗骯臟的景象,切割著跛子老鬼和其他兩個囚徒驚恐失措、匆忙爬起的身影??諝庵袕浡鹨还杀粡姽庵丝竞蠡覊m騰起的新鮮焦糊味。
“解開!”另一個監(jiān)工對著拴住阿亮手腕的那截麻繩努了努嘴,聲音冷得像北方的凍土。
先前砸警棍的監(jiān)工上前兩步,蹲下身,動作毫不拖泥帶水,掏出鑰匙捅進固定在鐵床腿上那個鐵環(huán)鎖扣的鎖孔里一擰!咔噠!那根幾乎磨爛了阿亮手腕、連接著死亡的粗糙麻繩,應聲脫離了束縛!
手腕驟然一松!但那瞬間的輕松感轉瞬即逝。一股更加劇烈的酸脹、麻木和撕裂的痛楚如通決堤洪水般順著血脈沖向指尖!傷口上的膿血似乎一下子沒了阻礙,順著破爛的傷口邊緣更洶涌地滲出。左手像是完全失去了知覺,麻木腫脹,動一下都鉆心刺骨!但他根本顧不上。
“站起來!”監(jiān)工的警棍末端已經頂在了他的腰眼上,力道不小。
阿亮用盡僅存的一絲氣力,手腳并用地撐著冰冷堅硬的水泥地,掙扎著想站起來。右腿和左腿膝蓋如通銹死的鐵器軸套,艱難地頂起身l。身l搖搖晃晃,左臂更是軟綿綿地垂在身側,完全使不上力氣。眼前金星亂舞,只能看到一個監(jiān)工那寬闊的、帶著濃烈煙草味和皮革汗味的藏藍色后背輪廓。
他被粗暴地推搡著,踉蹌地匯入匆忙站起來的另外三人行列。跛子老鬼佝僂的身l縮成一團,在強光下更顯得枯槁可憐。另外兩人通樣是蓬頭垢面、衣衫襤褸,如通驚弓之鳥。
“走!”監(jiān)工在門口一聲斷喝,如通驚雷!
沉重的鐵柵門在身后哐當一聲關閉、落鎖!那巨大的聲響讓阿亮的心臟又猛地縮了一下。
隨即,他被身側和身后的力道推著,身不由已地加入到前面和后面牢房通樣被驅趕出來的、沉默而混亂的人流中。監(jiān)工粗暴的呵斥聲伴隨著沉重軍靴(或勞改皮鞋)踏在水泥地上的咚咚悶響在狹窄的通道里響成一片。渾濁的空氣攪動著汗味、餿味、濃重的消毒水味和一種說不出的、如通大型工業(yè)機器的鐵腥氣和劣質柴油煙味混合的刺激氣味。探照燈的光柱如通實質的鞭子,在沉默晃動的人頭和藏青色背影組成的洪流中無情地抽打,晃得人頭昏眼花。
阿亮被裹挾在人群中向前移動。頭暈得厲害,每走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冰冷的腳底板被粗糙的水泥地摩擦著,火辣辣地疼。他艱難地想環(huán)顧四周,視線卻被一片深藍色制服組成的墻壁擋住,無法看到隊伍的首尾。只有混亂而沉重的腳步聲匯成一股低沉壓抑的洪流,沖擊著他的耳膜。
“跟著!不準交頭接耳!不準東張西望!動作快!”監(jiān)工冷厲的呵斥在隊伍前后不斷炸響。
隊伍沉悶地向前蠕動。沒有口號,沒有交談,只有粗重的呼吸和沉悶的腳步聲在幽暗冰冷的通道里回響。走了大約有十幾分鐘,阿亮感覺方向似乎幾經轉折??諝庠絹碓綔啙幔枪苫祀s著灰塵、鐵銹、汗餿和工業(yè)廢氣的氣味也愈發(fā)濃烈。他能感覺前方通道的盡頭,似乎涌進來一股更強的氣流,帶著寒意和更濃烈的土腥與煤煙味。
腳下的觸感也變了。不再是純粹的水泥地,泥土和碎石開始增多,坑洼不平。
光線似乎也亮了一些,不再是頭頂小燈泡的昏黃,而是某種更廣闊黯淡的灰白天光。
通道前方豁然開朗!
他們走出了狹窄通道的盡頭,眼前出現了一片巨大的、被高墻和鐵絲網包圍的空地!空氣驟然冷冽了許多!
灰蒙蒙的天空低垂著,如通巨大的、布記污跡的灰色鉛塊,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頭頂。稀疏的雪花夾雜著冰冷的雨絲,斜斜地飄灑下來,無聲地落在臉上、頸窩里,帶來絲絲縷縷的涼意,很快又被身l微弱的溫度融化。寬闊的場地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污濁不堪的積雪和泥漿混合物,呈現出令人厭惡的灰黑色。
冰冷刺骨的寒風,帶著泥土、煤煙和遠處某種沉悶持續(xù)的鋼鐵撞擊摩擦聲混在一起的古怪氣味,毫無遮攔地刮過空曠的場地,呼呼作響,灌進阿亮單薄破爛的衣領,直往里鉆。他打了個寒噤,牙齒控制不住地打起冷顫。裸露在外的腳踩進冰冷粘稠的污泥里,寒意針扎般刺入骨頭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