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清忽然問:“倘若不是你自己用刀砍自己,是別人來砍你——像那黑熊捕食一樣咬住了你,你會死嗎?”
他看著遼遠(yuǎn)的夜空,終于一瞬明白自己白天里隱隱擔(dān)憂的究竟是什么。他見了別人的死狀,害怕金玉開終有一天會同樣被人殺死,日有所思,便夜有所夢。
話剛出口,沈晏清自言自語道:“肯定會死了,哪有人被人砍成兩截了還不死的,你又不是真的蚯蚓龍,你會死的,倘若我如此,我也會死。”
金玉開接口道:“是啊。”
沈晏清再說:“那我不要你這樣?!彼恼Z氣盡管仍有天真的稚氣,卻又格外的堅(jiān)定果決。
金玉開正想說:人之生死如何決定,要是真有人一刀斬下來,要他一刀兩斷,從此生死兩隔,所謂‘命運(yùn)無?!?,又怎么能憑沈晏清一念轉(zhuǎn)移??伤氲?,沈晏清才哭過一場,怎么能再惹哭他,于是不提,微笑說:“好。”
天亮再走,兩人在這北域中待了足有半月。
凌霄自太華山脈一路不分晝夜重到九黎城,金玉開一夜怒殺烏劍門滿門一事正在九黎城內(nèi)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
那城南的荒廟少有人去,一直等到了七八日后,才有了發(fā)覺,掃雪過后,滿廟彩塑盡褪的佛陀在上,被冰化成雕的死者怒目圓睜在下,何其詭異,何其可怖,又何其的血腥。足以見得,金玉開此人心狠手辣。
凌霄聽聞此事,去過那伽寺,那冰化的尸首凍在地磚上,再加之sharen者金玉開,曝尸十余日,竟也無人敢收尸。他見過這些尸體中沒有沈晏清,稍覺安心,但見尸體慘狀,又微微心驚。
那伽寺另有三兩人在旁,其中一人正是九黎城的城主,他垂淚恨道:“烏劍門門主長臂神君鄔東如,與我交情甚好,他為人算不上什么良善,可和這金玉開比起來,能比作十全十美的好人了。要是別人,可能是無意之中招惹了、或是曾結(jié)下了舊梁子,才致使如今的滅門慘案??蛇@兇手要是金玉開、哼哼,他無緣無故殺的人還少嗎!”
凌霄道:“他為人如此,想必樹敵眾多,怎么沒人殺他?!?/p>
九黎城城主嘆息一聲:“想殺他的人多,能殺他的人少?!?/p>
凌霄不接話,一撩前襟,跨步走去時(shí),場景瞬息變化。乾坤挪移用到這個(gè)份上,堪稱出神入化,再進(jìn)不能。
沈晏清被金玉開一路被綁進(jìn)九黎城一事,被許多人親眼目睹,沈晏清四肢具全的在酒樓里悠哉聽?wèi)虬雮€(gè)月亦有不少人見證。但至少金玉開大鬧松鳴城打死三個(gè)金丹修士的那天,白天曾去看過戲的沈晏清是還活著的。
那么金玉開急匆匆地趕回九黎城的行為,似乎有了更清晰的行為動(dòng)機(jī)。
凌霄走在北域的風(fēng)雪中,身上衣袖皆被凍硬成冰,地上的雪、天上的云,一切都被風(fēng)攪動(dòng)著,呼嘯著朝他涌動(dòng)。
但他面無表情地行走著,仿佛身上沒有絲毫的熱氣。
他在北域?qū)ふ叶嗳?,是緣分和?shí)力的必然,終于遠(yuǎn)遠(yuǎn)看見雪山之上兩道人影。一道不認(rèn)識,一道很熟悉。
沈晏清正吃力地跟在金玉開后頭爬過雪坡,忽然聽見有人仿佛耳后般,極輕極冷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他累得神魂潰散,注意力不專注,忘了自己現(xiàn)在不能叫做沈晏清的,一扭頭,見到凌霄形如鬼魅地站在幾十步外的雪丘上,盡管發(fā)眼烏黑,卻臉色蒼白,仿佛雪塑將化,五官模糊,美極冷極。
他當(dāng)是自己的幻覺,凌霄怎么會在這個(gè)鬼地方,怏怏轉(zhuǎn)回身。
倏忽之間,凌霄比幻覺更像幻覺地閃至了沈晏清身前,他一言不發(fā),一掌攻向金玉開面首。出得是掌,使得卻是劍招,一瞬之間風(fēng)雪起舞,將雪化作刀鋒片片,隨掌風(fēng)齊齊向著金玉開攻去。
金玉開先心想:你原來你叫沈晏清。再意識到:原來你是沈晏清。再多的話,他一時(shí)之間想不到,起手先以刀法對上凌霄。
兩人交手即分,迅速后退再擊,再是刀對劍、劍對刀,劍非劍、刀非刀,用的是掌,隱隱確有金戈之響,殺戮之音。
沈晏清一個(gè)眨眼,兩人已經(jīng)拆招百下,打到了遠(yuǎn)處。
沈晏清心跳得飛快,腦子里閃過一串沒有頭理的思緒,這和平地一道驚雷砸他頭上沒什么分別。
他剛剛看的不甚清晰,只是迷迷糊糊的覺得這人好像凌霄,等凌霄和金玉開打起來了,兩人交手動(dòng)作太快,他就更看不清了。
凌霄怎么會在這兒,凌霄為什么要和金玉開打架?
想到這兒,沈晏清憂思不絕,他不往自己這處想,總覺得自己是小人物,不至于惹來什么大災(zāi)難。便想那松鳴城、九黎城貼墻上幾十頁都貼不滿的通緝令,想金玉開惹下的血仇。
他陡然心驚,向著兩人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