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班是因為出現(xiàn)骨折傷員,按規(guī)定啟動了緊急信號?!庇嘈沆`側身避開被風掀起的門簾,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惋惜,“五班、十二班是誤觸……有個學員夜里起夜,碰倒了巖縫里的信號彈保險栓?!?/p>
帳篷里的柴油取暖器正發(fā)出輕微的嗡鳴,像是某種蟄伏的昆蟲在低吟。
鐵皮罩里的橘紅色火苗忽明忽暗地跳動著,將管御風佝僂的身影投在帆布帳篷上,時而拉得頎長如竿,時而縮成一團暗影,隨著他翻頁的動作輕輕晃動,仿佛在演繹一場無聲的皮影戲。
他翻頁的指尖突然頓住,停在三班的名單上。
紙面因潮濕微微發(fā)皺,三個名字被紅筆重重圈住,油墨像未干的血漬般刺目。
備注欄里“肱骨骨折”“腦震蕩”“脫臼”的字樣歪歪扭扭,是醫(yī)療隊特有的潦草筆觸,筆畫間還沾著點干涸的墨團,看得出記錄時的倉促。
“黑熊下手怎么沒輕沒重的?!惫苡L的指節(jié)在紙頁上重重叩了叩,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像是在敲打一塊生銹的鐵板。
他抬眼時,銀白的眉峰擰成一道溝壑,聲音里裹著冰碴:“但這樣也好,傷越痛,記得就越深,越能磨礪人……還記得當年我?guī)煾到涛业臅r候……”
帳篷外突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拖沓的、踉蹌的聲響混在一起,像被踩亂的鼓點。
其間還裹著金屬器械的碰撞聲——是登山杖磕到軍用水壺的悶響,還有工兵鏟刃擦過巖石的銳鳴,在寂靜的山坳里格外刺耳。
管御風聞聲,忙用手一撐門簾,向外看去。
帆布上的冰碴子簌簌往下掉,晨光順著他銀白的發(fā)梢淌下來,在肩頭織成一片碎金,照亮了遠處山道上蠕動的人影。
十幾個學生互相攙扶著往下挪,藏青色訓練服被泥雪糊得看不出原本的顏色,袖口和褲腳結著冰殼,有人左臂吊在胸前,繃帶滲著暗紅的血漬,被凍得硬邦邦的;
有人把卷成筒的睡袋頂在頭上,布料上結著的霜花隨著腳步簌簌飄落,倒像頂滑稽的白帽子。
最前頭的男生背著個女生,那女生的褲腿滲著暗紅的血漬,在雪地上拖出斷斷續(xù)續(xù)的痕。
“是十九班的?!庇嘈沆`站到管御風身邊,望著那群越來越近的身影,“他們昨晚被‘青蛇’帶隊端了營地,兩個女生腳踝扭傷,信號彈是班長哭著發(fā)的?!?/p>
管御風沒說話,只是望著那些學生走近。
學生們經(jīng)過教員營地時都低著頭,帽檐壓得老低,沒人吭聲,只有積雪被踩碎的“咯吱”聲在山谷里回蕩,偶爾摻進一兩聲壓抑的痛哼,像被捂住嘴的嗚咽。
有個矮個子男生經(jīng)過帳篷時,突然頓住腳,凍得發(fā)紅的手猛地揚起。
他手里攥了一路的信號彈保險栓被狠狠扔在雪地里,紅色塑料殼撞在凍硬的土塊上,彈了兩彈,骨碌碌滾到管御風腳邊,殼子上還沾著點黑泥。
“可惡!”男生的聲音又啞又急,像被砂紙磨過的鐵片,眼淚混著雪水順著凍裂的臉頰往下淌,在下巴凝成細冰碴,“我們明明能撐到天亮的……”
他身邊的女生趕緊拽了拽他的袖子,指尖在他胳膊上捏了捏,嘴唇動了動,大概是在說“別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