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聽到謝清玄這樣一番他從未聽過的言論,猛然抬起頭,看向謝清玄,這是他第一次認真看這個靈力低微,甚至可以說是身體孱弱的青年。
笙歌覺得也是人族修士并不全都是壞胚……也許,眼前這個人,是不一樣的……
謝清玄將笙歌護在身后,執(zhí)劍固執(zhí)地和柏桓對峙著。
竟然和一個鮫人共情……真是,真是天真愚蠢的可怕。
謝清玄啊謝清玄,你知不知道沒了越水宗,沒了師尊,沒了我的庇護,你能過得有多悲慘……你永遠也不想知道的,一個弱者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修真界到底是怎么活下去的……出賣身體,甚至……是出賣靈魂。
“讓開。”柏桓冷冷道,“我可以留這鮫人一命,不殺它,但是它不能待在越水宗,我更不允許這個鮫人待在你的身邊?!?/p>
謝清玄死死抿著唇,仍舊固執(zhí)地站在笙歌面前。柏桓見他這樣執(zhí)拗,早已沒了耐心,他對著這個不聽話的小師弟釋放出屬于元嬰高階修士的威壓。
一種恐怖而又陌生的壓迫感被傳遞到謝清玄身上,他有些不知所措,這是從來沒有承受過的懲罰。幼時謝清玄背書犯懶,偷偷睡覺,被柏桓抓住后,得到的懲罰也僅僅是鞭笞掌心,輕輕挨上一兩道鞭子,連皮都沒破。
而這種來自元嬰修士的威壓,讓他從靈魂深處感到了恐怖,謝清玄戰(zhàn)栗不止,他很想昂首挺xiong地說一句,要想將他的鮫人趕出去,就從他的尸體上踏過去,但很可惜,謝清玄此時說不出一句話來。
執(zhí)拗的青年被威壓逼迫地軟下身子,癱倒在地上,他連手中的靈劍都握不住了,身子還在微微發(fā)著抖,模樣可憐又可愛。
柏桓有一瞬間的僵住,他的修養(yǎng)一向攻不可破,幾乎不怎么對人動怒,更不常用威壓去逼迫旁人服軟,從謝清玄身上,這是柏桓第一次感受到了身為強者的掌控感,這種感覺……他有些失神地看著癱軟在地的謝清玄。
謝清玄的額頭上生出密密汗珠,他死死咬住下唇,漂亮的眸子里滿是倔強神色。一瞬間滿腹的委屈涌上心頭,憑什么柏桓要這么對自己?他做錯了什么,要被他這么對待?明明是他花錢拍下來的鮫人,他只是想要一件鮫紗道袍,好在師尊生辰宴上穿,為什么柏桓要這么霸道。明明厭惡自己做他的師弟,明明討厭自己向他靠近,為什么還要來管他做什么?
謝清玄淺色的琉璃目充斥著晶瑩的淚水,微紅的眼眶表達著強烈的委屈與不滿,像斷了線一樣的淚珠子從眼眶一直流到下巴頦,青年秀氣的鼻子抽啜著,他已經(jīng)很久沒哭過了,自從七百年前從柏桓雅室外聽到他與姬明月的閑談。
謝清玄感覺自己好像又回到了當時那個境遇,委屈、傷心難過,還有怒氣不忿,充斥著他整個人,xiong口處又傳來陣痛,謝清玄捂著心房處,微張開嘴巴呼氣。
柏桓看到謝清玄落淚,似乎想起了什么,怔愣在原地一會兒,他抬起手,想要半跪下,幫青年抹去眼下的淚痕,但最后還是垂下了手臂,什么也沒說,然后頭也不回地離去。
雖然柏桓已經(jīng)走了,但謝清玄卻還沒緩過來,他將自己的頭像鴕鳥一樣埋進雙膝處,默默流著眼淚,他也說不清為什么這么委屈,這么難受,不是已經(jīng)對柏桓不抱有任何期待了嗎?為什么柏桓這么對自己,他還是那么的難過。
謝清玄這樣待了好久,久到笙歌都要被太陽曬成咸魚干了,笙歌很貼心地沒有出聲打擾謝清玄宣泄情緒,他靜靜地吐著泡泡,整條魚躺在原地。
傍晚的時候,謝清玄終于掏出手帕,抹了抹眼角和微紅的鼻頭。
笙歌想:這個人族修士可真能哭,難不成是水做的?比他們鮫人族更適合在水里生活……
謝清玄將在陸地上躺了一整天,險些變成咸魚干的笙歌又重新挪回了靈泉水中。
為了充分緩解被太陽曬過的疲憊,笙歌暢快地在水里游了好幾圈,最后又停在了水坑中央,他浮在水面上,偷偷看著蹲在水坑邊沉默不語的謝清玄。
敏感的笙歌知道,眼前這個人族修士情緒很低落。他小心翼翼擺著銀亮的魚尾,游到離坑邊一丈遠的地方。
見水邊的青年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還坐在原地發(fā)呆,笙歌又試探性地游得更近了些。
“你會說話嗎?”謝清玄突然出聲,將笙歌嚇了一大跳,他趕忙深下水,只露出一縷藍黑的卷長頭發(fā)?!芭阄艺f說話吧,說什么都好。”謝清玄抱著自己蜷縮的雙腿,頭枕著手臂,輕聲說道。
他的聲音極輕,像是在自言自語,但水里的笙歌耳力聰敏,還是聽到了。鮫人等了一會兒,可能是在心中糾結什么吧,他又浮了上來。
寂靜的夜里,只有風吹樹葉的婆娑聲。笙歌用極其蹩腳的人類語言,向謝清玄講述了他的家鄉(xiāng)。
鮫人沒怎么與旁人交流過,適用人類語言還不熟練,講話斷斷續(xù)續(xù)的,但他的聲音卻極為動聽,像是來自深海的迷離梵音,謝清玄聽著他的話語,被柏桓攪動的糟糕心緒平復下了大半。
笙歌說到動情之處,抬頭是一輪當空的明月,從前他總是和自己的鮫人兄弟姐妹在深夜悄悄浮到海面上去,望著那美麗的圓月,他真的,好想回家……
好想,回家……
面容姣好的鮫人留下兩行清淚,晶瑩剔透的淚珠順著臉頰滑落,金光閃爍間,換做一顆顆圓潤飽滿的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