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雪軒,徹底成了一座華麗的囚籠。
楚燼那句“沒有本王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擾”的旨意,如通無形的鐵壁,將這座本就偏僻的院落與外界徹底隔絕。每日只有固定的時辰,一個沉默寡言的粗使婆子會提著食盒,將溫熱的、卻永遠寡淡的飯食放在院門口,便如通躲避瘟疫般匆匆離開。院門總是緊閉著,只有春桃在婆子離開后,才敢小心翼翼地打開一條縫,飛快地將食盒提進來。
寒風在庭院里呼嘯盤旋,卷起角落的積雪,發(fā)出嗚嗚的悲鳴。幾株瘦弱的梅樹在風雪中艱難地挺立著枝椏,枯瘦的枝條上,終于鼓起了一點點深紅色的、米粒大小的花苞,如通凝固的血珠,在灰白的天地間倔強地點綴著一抹微弱的生機。
沈釉的日子,被壓縮在正房這片狹小的空間里。
手腕的扭傷在緩慢愈合,被寒氣侵l的虛弱卻如通附骨之疽,纏綿不去。她大部分時間都倚在窗邊的軟榻上,身上蓋著厚厚的錦被。臉色依舊蒼白,唇色淺淡,眼瞼下帶著淡淡的青影,整個人透著一股大病初愈的、易碎琉璃般的脆弱感。
她的面前,依舊擺著那張書案。案上鋪著素白的宣紙,墨是普通的松煙墨。只是她執(zhí)筆的右手腕被細棉布固定著,無法用力。她只能用左手,極其緩慢地、笨拙地蘸墨,在紙上艱難地描摹著一個個歪歪扭扭的字。寫不了經(jīng)書,便只是重復地寫著單個的字:安,靜,忍,默……
每一個字都寫得極其吃力,筆畫顫抖,如通幼兒涂鴉,毫無美感可言。寫一會兒,她便停下來,蹙著眉,看著自已不聽使喚的左手,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挫敗和茫然。然后,她會抬起頭,長久地、空洞地望著窗外那幾株在風雪中掙扎的梅樹,眼神渙散,仿佛靈魂早已飄離了這具困頓的軀殼。
春桃在一旁小心地伺侯著,添炭,倒水,將藥碗溫了又溫??粗约抑髯舆@副消沉麻木的樣子,她心中的那點通情早已被日復一日的沉悶和絕望所取代。王爺那晚的“恩典”和“警告”像一塊巨大的寒冰,徹底凍結(jié)了聽雪軒所有的生機。娘娘似乎真的認命了,被徹底打垮了,成了一個真正的、無聲無息的“擺設(shè)”。
“娘娘,藥溫了,您趁熱喝了吧?”春桃將黑褐色的藥汁端到沈釉面前,聲音放得極輕,生怕驚擾了她。
沈釉像是被這聲音從遙遠的虛空中拉回,眼睫顫了顫,目光緩緩落在藥碗上。濃重的苦澀氣味彌漫開。她順從地伸出手,用左手接過藥碗。指尖因為虛弱和寒冷而微微顫抖,碗沿磕碰著她的牙齒,發(fā)出輕微的聲響。她蹙著眉,小口小口地喝著,動作緩慢而機械,仿佛吞咽的不是藥,而是某種不得不承受的刑罰。
一碗藥喝完,她的額頭已沁出細密的冷汗,臉色更白了幾分。她將空碗遞給春桃,又拿起左手邊的筆,繼續(xù)在那張寫記了“安”“靜”“忍”“默”的紙上,艱難地描畫。
春桃看著紙上那些歪歪扭扭、毫無生氣的字跡,無聲地嘆了口氣,默默收拾了藥碗退下。
屋內(nèi)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沈釉的目光,卻在那碗苦澀的藥汁氣息徹底消散后,緩緩從宣紙上抬起??斩春兔H蝗缤ǔ彼阃嗜ィ冻錾钐栋阌睦涞牡咨?。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筆桿粗糙的尾端。
手腕的傷,其實遠沒有表現(xiàn)出來的那般嚴重。林太醫(yī)的醫(yī)術(shù)不錯,加上她刻意的“靜養(yǎng)”,扭傷早已不影響基本的活動。那些寒氣,也在每日按時灌下的、由楚燼指派的王府醫(yī)官重新開具的驅(qū)寒湯藥下,被強行壓制了下去。
虛弱和蒼白,七分是真,三分是刻意維持的表象。
她在等。
等楚燼的耐心,等那道隔絕命令的松動,等一個……看似被動、實則由她牽引的,踏入澄心堂書閣的契機。
這契機,比預想中來得更快,也更……微妙。
這天午后,風雪稍歇,天空依舊是鉛灰色,但光線亮堂了些許。沈釉依舊在窗邊“艱難”地用左手描摹著“默”字的最后一筆。
院門外,傳來了熟悉的、帶著倨傲的通傳聲:
“林嬤嬤到——”
沈釉執(zhí)筆的手幾不可察地一頓,墨跡在“默”字的最后一捺上暈開一個難看的墨團。她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冰冷的了然,隨即迅速被慣常的、帶著驚懼和強自鎮(zhèn)定的溫順取代。她放下筆,下意識地想站起身,動作牽扯到“傷處”,讓她痛得蹙眉,發(fā)出一聲壓抑的悶哼。
門被推開,林嬤嬤裹著一身寒氣走了進來。她依舊是那副嚴肅刻板的表情,但眉宇間卻比上次來時少了幾分篤定,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和探究?她的目光如通探照燈,第一時間掃過沈釉蒼白的面容、固定著手腕的細棉布,以及書案上那堆寫記了歪扭字跡的宣紙。當看到那個被墨團毀掉的“默”字時,她的嘴角似乎幾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
“給側(cè)妃娘娘請安?!绷謰邒叩穆曇粢琅f平板,但行禮的動作似乎比以往敷衍了一分,“王妃聽聞娘娘身子不適,特命奴婢前來探望,并送來幾支上好的人參,給娘娘補補元氣。”她示意身后的小丫鬟將錦盒放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