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散,列車在晨霧中緩緩駛?cè)肟仆信?。車廂里,許多人在座位上半夢半醒,窗外傳來火車駛過鐵軌的節(jié)奏,像是大地在為這座港城預(yù)熱。
下車的一刻,濕氣和海鹽的味道撲面而來,不再是沙漠的粗礪,也不同于高原的稀薄,而是一種夾雜著生機與寧靜的咸澀。這種味道,如同剛被潮水拂過的礁石,讓我覺得連心臟也被清洗了一遍。
車站不大,半圓形的屋頂像一枚海螺殼,映著淡金色的晨光。稀疏的行人中,有推著木板車的中年婦女,有背著蛇皮袋的男人,有穿西裝拖行李箱的青年,還有赤腳奔跑的小販追逐著第一縷商機。他們的低語、呼喊、笑聲、叫賣,與空氣里法語、芳語、約魯巴語、埃維語、貢語混雜在一起,織成無形的聲網(wǎng)。
站臺邊,我刻意深呼吸一口——那感覺像是全身的灰塵都在被這濕潤、清冽的空氣一點點洗凈。我的心有些微微發(fā)燙,不只是旅程的期待,更是久違的歸屬感。
我翻開《地球交響曲》,在扉頁上鄭重寫下:
“第六百六十八章,科托努。風(fēng)中玫瑰的港口,貝寧灣邊悄然盛開的低吟之歌?!?/p>
我仿佛能聽見這座城市的心跳,從碼頭蔓延到晨曦初照的每一條巷道。
天色漸亮,我拖著行李,迎著海風(fēng)步行至港口。
貝寧灣還在晨霧中沉睡,海面平靜得如同銀灰色的鏡面。港灣邊的漁民已經(jīng)開始忙碌:修補漁網(wǎng)、搬運麻袋、擦洗舢板。木船在輕霧中緩緩離岸,漁夫們的吆喝和槳聲此起彼伏,每一次靠岸與出發(fā)都像是城市脈搏的跳動。比起遠處靜臥的巨輪,這些貼著水面的舢板才是科托努最真實的血管,把海的養(yǎng)分和鹽分運回陸地。
一位須發(fā)斑白的老水手,皮膚被風(fēng)吹得像深褐色的樹皮,他一邊抽著旱煙,一邊瞇眼望向朝陽,對我笑道:“這里不是地圖上的一點,是鹽做的歌,是汗水養(yǎng)出來的城市?!?/p>
他的聲音帶著咸味和溫度,我悄悄在本子上記下:
“在科托努的清晨,咸味是每個人的體香,也是這座港口跳動的節(jié)拍?!?/p>
晨光躍上海面,科托努真正的心臟——丹托克帕市場——也開始沸騰。
這是西非最大的自由市場。初入市口,撲面而來的叫賣聲、談價聲像狂風(fēng)卷過。這里無所不有:咒術(shù)藥材、進口電器、活魚、干魚、辣椒、彩布、椰子油、銀首飾、假發(fā)、樂器、泥偶、翻新的摩托、舊唱片、手工面具、加納小吃、二手衣、警察巡邏、孩子玩?!械挠⑸?、夢想、交易和雜亂,都在這無盡的攤位中交纏。
我在一處布攤前駐足。女?dāng)傊黝^巾盤得如王冠,身穿藍黃交錯的蠟染裙,滿臉熱情:“中國來的?來看看,這塊是給國王穿的!”她一邊介紹,一邊把青金與橙色交織的蠟染布塞到我手里,布上圖案仿佛燃燒的火焰,又像躍動的海浪。我付錢,她大聲祝福:“好運帶給你,像貝寧的太陽!”
我將布抱在胸前,感覺那布料仿佛有自己的心跳。
我寫下:
“科托努的市場,是色彩與聲音的劇場,每個人都在這里扮演著獨特的主角??裣?、欲望、希望、煙火氣,所有矛盾與美麗都編織在一起?!?/p>
離開市場,正午烈陽下的Saint-michel大道閃著光。銀行、政府大樓、咖啡館、書店沿街排列,青年們最愛在露天書吧談天說地。
我挑了一家書吧坐下,墻上手繪著:“此處只售詩句,不賣仇恨?!崩习迨且晃粷M頭銀發(fā)的老人,戴著圓框眼鏡,神情親切。他遞給我一本法語詩集,微笑道:“貝寧的法語不是外來的,是我們自己雕成的詩,是傷痕和希望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