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汽車駛進利比里亞的的黎波里。那一刻,我隔著玻璃看見大西洋的蒼茫波濤,心底的第一個詞是“重生”??諝庵杏宣}風的腥咸與棕櫚葉的清甜,整個城市仿佛剛從一場巨大的風暴后緩緩蘇醒——帶著疲憊的斑駁,也帶著難以掩飾的頑強和倔強。
與內陸城市那種干熱粗礪的氣息不同,的黎波里的美是被海浪雕琢出的硬度,也是被歲月拍打后才浮現(xiàn)的柔韌。她曾在烈火與槍聲中顫抖,如今卻在鹽霧中輕輕呼吸。
我在《地球交響曲》上鄭重寫下:
“第六百八十一章,烈火余燼與浪潮重生?!?/p>
晨曦初露,我來到港口。大西洋的浪花一波一波涌上沙灘,腳下細沙混雜著零落的貝殼和海草。港灣深處,一艘斑駁銹蝕的軍艦靜靜停泊,像是一頭受傷卻倔強的巨獸,在海霧中低頭沉睡。
這艘船無人問津。它被時代遺棄,卻始終不曾離開。漁民說,這里曾是內戰(zhàn)最后的據(jù)點,太多故事隨浪花悄然流走。風中混雜著柴油、鐵銹與海腥味,每次海浪撞擊船身都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回響。
我站在岸邊久久凝視,不禁想起這片土地曾經的創(chuàng)傷和血淚,也想起無數(shù)個夜里這艘船守望著沉默的城市,像一道無法撫平的傷痕,日夜翻涌在集體的記憶中。
一位年邁的漁夫默默收網,低聲說:“這艘船,是我們不肯遺忘的痛,也是我們繼續(xù)活著的見證?!彼脑拵е鴾嫔Ec堅決,像是為城市說出內心的獨白。
我在本子上寫下:
“的黎波里的港灣里,停泊著的不只是廢棄的船,更有一段被浪花和風塵反復訴說的歷史?!?/p>
離開港口,陽光愈發(fā)明亮,我步入市中心的杜卡街。這里沒有高樓,但一條街就足以濃縮整座城市的脈搏。人流如潮,商販們在臨街的小鋪里推銷香料、海魚、手工肥皂與棉布。
街道的盡頭有個熱鬧的小集市,香甜的甘蔗汁、炸魚和咸餅的香氣在空氣中糾纏。街角有一對年輕夫妻在賣自制的手工皂和草編籃子。女人邊笑邊向我推薦最新的香型,男人則俏皮地說:“我們曾經想逃離這里,可現(xiàn)在只想在這條街上慢慢活下去?!?/p>
我在攤位旁坐下,買了杯甘蔗汁,靜靜看著行人流動——孩子們吵鬧地追逐,老太太在小椅上縫補舊衣,一群青年圍著路邊歌手彈唱。整條杜卡街像是這座城市的心臟,每一次搏動都在為未來蓄力。
我寫下:
“杜卡街是的黎波里給世界的回應——我們不僅活著,還要活得更勇敢、更有滋味?!?/p>
在這里,沒有人愿意只做廢墟的守夜人。人人都在用小小的生意、輕快的笑聲和不斷的創(chuàng)造,把命運重新編織。
午后,陽光正烈,我步行前往市郊的和平紀念館。沿途道路兩側,是被歲月風化的石板房,偶爾有廢棄的彈殼埋在路邊雜草里。和平紀念館外觀并不宏偉,反而有一種克制的肅穆。白色的石碑靜靜佇立,碑面上密密麻麻地刻著一個個普通人的名字——那些逝去、失蹤、犧牲在沖突與災難中的生命。
館中無聲。守館的女士神情溫和,她領我緩緩走過紀念墻。她低聲說:“我們修建這座館,不是為了提醒世界我們的苦難,而是提醒自己——不能再重蹈覆轍?!蔽夷芨惺艿剿捳Z里的堅定,就像利比里亞人刻意保留戰(zhàn)爭的痕跡,是為了在每次擦肩而過時,記得彼此的脆弱,也提醒自己珍惜當下。
館外的玫瑰叢正盛開,微風吹過,花瓣輕輕顫動。一束花下,有一張泛黃的照片和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原諒,是我們給自己最深的禮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