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久久凝視,寫下:“最深的詩,未必為世人朗讀,而是為歸人低吟?!?/p>
黃昏時分,我走在利菲河兩岸。老舊的橋梁橫跨河面,石頭建筑沿河排列,河面如墨綠的玻璃,緩緩倒映著這座城的輪廓。
路邊有民謠藝人彈奏風琴,歌聲飄在河風中,仿佛在訴說一段飄泊的愛情;不遠處有人在橋頭賣手工詩集,用再生紙和印刷機逐頁印制。
我隨手翻開一冊,扉頁寫著:“我不寫給過去,也不寫給將來,只寫給夜晚從利菲河上吹來的風?!?/p>
一位路人送我一張卡片,上面是他親筆寫的短詩:“橋下的河不止流動水,還有所有走過橋的人?!?/p>
我寫下:“在都柏林,風從不只吹動發(fā)梢,它會吹動你深藏許久的某種回憶。”
在市中心的愛爾蘭國立博物館里,我看見了大量凱爾特黃金飾品與維京人留下的戰(zhàn)斧和船具,還有一張永遠不肯褪色的地圖——一幅十九世紀的“流放者航線圖”。
從這里出發(fā),成千上萬的愛爾蘭人因為大饑荒、戰(zhàn)爭與信仰被迫遠走,前往美洲、澳洲、非洲。他們的名字也許消失在海浪中,但那張地圖像一根指針,指向這座島嶼血脈流散的方向。
我站在地圖前,心口一陣鈍痛。我想起我旅途中的無數(shù)邊境、口岸、海峽,它們都見證過太多“必須離開”的人。
我寫道:“有些國家以國土為邊界,愛爾蘭以思念為疆?!?/p>
入夜,我鉆進一間建于十九世紀的老酒館。木地板發(fā)出低啞的響聲,墻上掛滿詹姆斯·希尼的詩句與老照片。現(xiàn)場表演的是一支民謠三人組,一曲接一曲,不為取悅誰,只為不被自己遺忘。
我坐在角落,端著一杯黑啤,細看墻上的一句話:“在愛爾蘭,你不必大聲表達,只要你坐著,人們就知道你在講故事?!?/p>
這句話仿佛為這整座城市作注解。
演出結束后,一位老人走過來請我讀出他祖父的詩,他說:“如果今天你愿讀它,它就不再被遺忘?!蔽尹c頭,輕聲念出,仿佛那短短一頁紙里,藏著整個家族的靈魂。
我在《地球交響曲》上寫下:“不是所有夜晚都值得記錄,但都柏林的夜晚,不需要理由,它本身就是一個章節(jié)?!?/p>
清晨的都柏林不再下雨。陽光打在圣帕特里克大教堂尖頂上,似乎是專門為告別準備的短暫溫柔。
我登上南下的列車,下一站,是科克——那座南部的港城,是商人與詩人的混血,是海風與血性的匯合。
而我,翻開新的一頁,輕聲說:
科克,我來了。